但那有什麼可轉的呢?
其中有些的武庫與糧草已經轉移走了,有些甚至連帳篷都摘了,但地麵還留了許多灶坑的痕跡,有沒燒儘的柴草,風一吹,那些灰燼忽然就被卷起來了,像一個個小兵,很是恭敬地正在向她行禮。
她走在這漆黑的,靜謐的,連火把都不需要再點一支的營裡,努力地回憶著曾經住在這裡的人的每一張麵孔。
她曾經是記得他們每個人的。
他們每一個人叫什麼名字,家在哪裡,家中有妻兒父母幾口,母親身體如何,用了什麼藥,她都能很流暢地背出來。
然後小兵就會激動得抹抹眼睛,甚至學了字後,在信中也要鄭重地提一筆。
——將軍記得我呢!
嗨,她早就不記得他們了。
五萬人的大軍,她怎麼記得過來?
那些天真的、暴躁的、忠誠的、愛發牢騷的士兵,她怎麼證明他們曾經活過?
除了這飛揚起來的草木灰,什麼能證明他們曾活過?
史書隻會記下她啊!
史官會為她立傳的,不僅是史官,還有當時的許多文人,用不同的筆觸,不同的筆墨,不同的立場,去審視她,評判她,記錄她,她的一舉一動,她的一言一詞,她去過哪裡,打了什麼仗,殺了多少人,他們都會為她記下來。
連她不通禮儀所鬨的那些笑話,也會被記下來,作為她這個人的趣事,可以塞在她自己的傳記裡,也可以塞在那些與她相交過的人的史書裡。
那些士兵知道嗎?
會知道嗎?
如果知道了,他們又會怎麼想?
會覺得當個將軍果然是極好,極光榮的事嗎?
還是壓根不在乎這些,隻想著要在春耕前快快回到家鄉,看一眼春風拂過的田地裡,第一株生出來的嫩芽呢?
當巡營的太史慈看見他的這位摯友、賢弟、大將軍時,他一瞬間門是嚇了一跳的。
馬蹄與火光都不能驚醒她。
她就是那樣孤零零一個人走在已經搬空的營地裡,臉上帶著無法忍受的痛苦,像是隨時想要哭出來一樣。
忽而有風吹起她的袍袖,將她的麵容遮擋住。
當他打著火把,悄悄走近時,她似乎已經從那個漫長而悲傷的夢境中走出來了。
那些短暫離開她的力量,如山如海一樣可怕的力量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又變成了大將軍陸廉。
“子義,”陸廉微笑著望向他,“巡營辛苦。”
太史慈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話,但他最後是舔舔嘴唇,才將那句話說出來的。
“有參軍擬了一份文書,大概明日便可呈上。”
“什麼?”
“袁逆勢大,我軍漸見疲敝,參軍們欲自民夫中擇老實精壯者,充入軍中,補充兵力。”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這樣的戰爭不會隻影響到士兵,連同那些依附軍營生存的人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
比如說袁紹將柘城四麵的道路斷絕掉,外界的援助漸漸少了,能吃的東西也就越來越不像樣了。
原來是有野狼野狗的,野外通常不缺這些野獸,尤其這方圓幾十裡都染著屍臭味,什麼樣的野獸也該被吸引過來了。
但它們沒有。
那些大型猛獸早已跑到很遠的地方,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它們敏銳地察覺到這附近將起大疫,所以要逃呢,還是這裡的人已經比野獸更凶殘,更可怕,所以連它們也隻能夾著尾巴逃跑呢?
但流民總會想方設法弄些東西,比如說在戰場邊緣設下陷阱,打幾隻寒鴉來,拔了毛煮湯吃。
在這樣一個深夜裡,也有這麼幾個人不曾縮在窩棚裡睡覺,而是點起一堆火,正坐在火邊一邊烤火,一邊用力地嗅著瓦罐裡的香氣。
這行為略有些顯眼,且很遭人嫉妒,但他們並不擔心,畢竟這幾個流民不僅都是壯年男子,手邊還放著一柄環首刀。
儘管那些出自青州鐵官的鐵器已在這些年的征戰中破損得不成樣子,但他們還是習慣地帶在身上。
這讓他們覺得自己同那些平民很不一樣。
他們此時也是這樣竊竊私語的。
——你們可聽了那個流言?
——小陸將軍要征兵了?
——是是是,是大將軍。
——河北人那麼多,咱們這幾個,夠乾什麼的?
“什麼話,”有人立刻高聲罵了一句,“想當年咱們幾十萬青州黃巾——”
聲音忽然又低下去了。
“咱們能聚斂了那些老兄弟,一起來嗎?”
——人確實不多。
——這話說的!咱們也不是為陸廉賣命啊!
——但跟著她,打勝了,咱們是不是,也有臉回去了?
畢竟是她的士兵,即使戰死了,送回家鄉去,旁人也高看一眼啊……,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