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主帥的大纛就在前軍之中,到時擊潰敵軍前軍隻是一樁小功勞,要是能陣斬了陸廉,大破劉備就隻是時日問題了!
看過荀諶之後,逢紀將目光又移到辛評身上,後者恰好也在看他。
——他們不約而同地感受到這位同僚溫文爾雅的麵容下,那顆比金石還要冷硬的心。
荀諶不在乎的,豈止是黔首民夫!為了誘使對麵露出一個破綻,他連那些前軍兵士也儘可舍棄!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如風言風語中那般,對陸廉有情呢?
他整個人就像石頭做的,春風也不能令他動一動溫柔的憐憫之心啊。
二人又看向了自己的主君。
他們的明公穿著那件幾近漆黑的染血罩袍,神情就像一塊石頭般堅硬冰冷。
“就如此吧。”袁紹說。
五千人為一個大陣,前軍兩陣,一陣是陸懸魚自己的青州兵,另一陣是徐·州兵。
冀州軍在久侯援軍不至,對麵又繼續補充兵力下場後,崩得很緊的陣線上開始出現裂隙。
一個士兵想逃是撕不出口子的,因為後麵的士兵一定會頂上去。
但當後麵的士兵也跟著轉身逃命後,這就會迅速出現一個口子。在這種情況下,督戰官應該立刻就地殺掉逃兵,高呼口令,嚇住其他想跟著潰逃的士兵,同時中級軍官要帶人頂上缺口,組織起反擊,堅決地將想要進一步撕開缺口的敵軍趕回去。
但中級軍官是有數的,督戰官殺人也是需要時間門的,沒有援軍的前提下,潰敗隻是時間門問題。
“令士兵不得擅動,敢追擊敵軍,撿取財物者斬,”陸懸魚下令過後,看看身邊的傳令官,突然又下了一個命令,“令□□手待命!”
如果袁紹想要誘使她的陣線鬆散,並派出馬鎧兵的話,她麾下的青州兵是訓練有素,不會輕易上當了。
但那些混雜在徐·州軍中,新敗過的士兵呢?
“大將軍欲令□□手何為?”
她恍惚了一下。
“不,”她說,“我親自來。”
戰場中想聽到命令是很不容易的。
畢竟“聽”需要分出注意力,而士兵做的是天下最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
他們的注意力經常隻集中在自己麵前那個人身上。
他們的眼睛裡是他,耳朵裡是他,甚至嘴裡都是他身上濺出的血。
他死了嗎?
他死了嗎?
他死了嗎?!
死了?很好!還有下一個!下下個!
他們沒有察覺到對麵潰退有什麼蹊蹺,眼裡心裡隻有那個踉踉蹌蹌轉身逃跑的身影——他們甚至連潰兵丟下的武器和旗幟都看不見了!
他們看見的是那些黑暗河邊的同袍兄弟。
那些同袍的屍體就在枯草之下,冰雪之下,他們得不到慰藉,他們的亡魂得不到敵人的鮮血來祭奠,因而屈辱地無法開啟他們下一段行程。
因此士兵們看見的不是冀州人的背影,而是一張張流淌著血淚的臉!
猙獰著,咆哮著!
——追啊!快追啊!
——追上他們!
——殺了他們!
——為我們報仇啊!
——為你自己報仇啊!
傳令官在揮動令旗,隊率在高呼一個個名字,就連遠處的金鉦也換了另一種急促的,要他們回到陣線上去的節奏。
可還是有人一心一意地向前衝,似乎要將所有的怨憤,所有的屈辱,所有鬱結在靈魂中的血與淚儘皆傾瀉出來!
當他的環首刀就快要夠到那個逃跑的冀州人的背影時,一根箭矢自身後而來,射穿了他的胸膛。
當陸懸魚回到她的大纛下時,輕微騷亂過的前軍已經恢複了肅正的陣型。
她將弓箭交給身邊的親兵,神情那樣平靜,周圍有人頻頻側目,她好像也看不見。
司馬懿看著她,心裡奇怪極了。
……她像是石頭雕成的,冷硬得一點也不像那個平日裡的將軍。
可她巡視過前軍的那幾座軍營,見過了士兵的痛苦與掙紮,她那樣的人,怎麼會一點觸動也沒有?
陸廉好像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她聲音很輕,似乎在說些什麼。
但聲音太輕了,輕到連司馬懿都覺得那隻是錯覺。
【我曾想過,我要讓他們都活下來,可是我沒有這個資格讓他們活下來。】
【你做不到。】
【我做不到。】
【你想哭嗎?】
【我不會在戰爭結束前哭泣。】
那大概真的隻是錯覺。
因為當陸廉轉過頭來時,司馬懿隻在她的臉上看到睥睨天下的神情。
“我倒要看看,”她說,“袁本初究竟準備怎麼交代那百馬鎧兵。”,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