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誰都不曾來,沒有征募,沒有勞役,甚至連個盜賊都不敢打從這坊門前經過。
呂布穿著甲,在廊下坐了兩天,雪花落在眉毛上,他抖也不抖。
到第三天上,喊殺聲忽然大了起來,有人嚷嚷著城破了,還有人哭喊著冀州人已經從城牆上翻過來了,呂布就坐不住了。
“我去看一看,”他隔著門對嚴夫人說,“我去去就來。”
嚴氏在內室,與幾個老兵的媳婦坐在一起,也在做針線,聽了這話頭也不抬,像是壓根聽也沒聽見。
但呂布講完之後卻覺得心裡安定了很多,他又吩咐了幾個親兵守住這裡,然後便牽出馬,提起馬槊,帶著一隊士兵出了坊門。
天陰沉沉的,四麵又都是火光,分辨不出時間。
往袁譚主攻的西城門方向走了幾步,便看到路兩側的房屋多有毀損,其中滿是血跡,一看就知道是被袁譚的投石機砸的。
有人被壓在房梁下,有人臉朝下趴在路邊,還有人仰麵朝天地看著他,男女老少都有。
呂布繼續往前走,直到他來到城牆下往上望,恰巧看見走下來的陸白。
那個嬌豔又潔白的美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頗顯疲憊的武將,她頭上綁了塊細布,但血沒怎麼止住,浸濕了布後繼續冉冉向下流,臟了額頭與麵頰,被她胡亂抹了幾下,就顯得更駭人了。
但她就是這樣一步步走下台階,笑著迎向他的。
“冀州人的土山堆到城牆一樣高了,”她說,“但不要緊,我們已經將他們打退了。”
呂布喉嚨裡噎著什麼,不上不下的,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你這樣隻能守住一時。”
“一時也好,我大父雖身敗名裂,卻也為大漢守了一生的疆土,”她說,“現在換我來守,也沒什麼不同。”
她的嘴還在一張一合,呂布卻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了。
城下敘話的時間是很短暫的,又有人在城牆上嚷嚷什麼,陸白的臉色變了,向他行了一禮便要上城牆時,忽然被他攔住了。
“你這樣,隻能守一時。”呂布重複道。
陸白的眼神變得嚴厲,但她沒有說話,仍然在看著他。
“將城門打開,”他說道,“我尚有駑馬百匹,足為選鋒。”
當小沛的城門打開時,那些踩在土山上向下望的冀州人陷入了短暫的迷惑中,他們不明白守軍為什麼要開城門,畢竟無論張超還是臧霸,都不是臨陣殺敵的勇將。
但當城門緩緩而開,有戰馬衝出來時,連大纛下的袁譚都忽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而站在城牆上,遙遙向下望的陸白終於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她怎麼可能真心實意地勸呂布離開呢?
……她又哪裡是為了那個“大漢”而戰呢?
他透過她,似乎看到了一個一心一意,執著於父祖名聲,甚至連命都可以不要的,天真又善良的小姑娘。
他被這樣美麗的幻影所打動,重新將天下無雙的勇將名頭撿起,為這座從來不屬於他的城池而浴血拚殺。
但這沒什麼不好,無論是對這座城池而言,還是對呂布自己而言。
他騎在赤兔馬上,領著幾十騎一路衝殺,頃刻間殺出了一條血路,直至中軍大纛。
城上守軍士氣大振,戰鼓與歡呼聲震天,立刻有冀州人驚慌失措地被砍翻在地,後麵的又一時不能補上空位,箭雨襲來,死傷無數。
小沛的攻城戰就這樣因為一個人而調轉了形勢,變得膠著。
但這一切於下邳陳氏而言,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陳珪這些日子裡,身體似乎好轉了許多,可以經常起身讀讀書,偶爾也會聽一聽子侄們對朝廷一些小小風波的轉述。
這位老人隻聽,並不說什麼,他的心思似乎已經不在這些事上了,隻一心一意地等待什麼。
他等來了一個雪天。
天空中飄著雪花,洋洋灑灑地落在庭院裡,有些落在廊下的,被屋裡的熱氣一烘,變成了濕潤的水珠,泛著濕潤的光。
小孫子跑進來了。
他拎著一條魚——現下湖泊河流漸漸結冰,想得一條魚是很不容易的,因此這個少年欣喜地嚷嚷著什麼,又將那條魚獻寶似的捧到他麵前,請他看一看。
——這樣一條鮮魚,做了魚膾怎麼樣?
不怎麼樣,你豈不知你父因貪吃病了一場,至今還為時人所笑哪!
他板著臉說出這句話後,又覺得有些太嚴厲……要不,還是讓小郎吃幾片吧?
就吃幾片?
當小沛的使者帶著那個木匣敲開陳家的大門時,誰也顧不上那尾魚兒了,他們慌慌張張地跑去正室,想要告知老人這個不幸的消息,並且在慌亂中想好了幾句安慰的話語。
但他們誰也沒有將那些話講出來。
這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靠在憑幾上,似乎在等魚膾的時候打了個盹,睡著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