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花名末麗,又名鬘華,據說是浮屠教傳經時所攜,一路自西域傳至大漢,”郭嘉站在那裡,笑吟吟地望著她,“此袍非他人所製,而是公子之母感念將軍憐惜幼子之恩,特請我家主公為其轉奉。”
……伸手不打笑臉人。
……尤其這衣服還做得相當漂亮。
……她猶猶豫豫的,伸脖子又往下看了一圈。
古怪。
張遼和太史慈都將眼睛轉開了,沒看她。司馬懿卻是一會兒看她,一會兒看郭嘉,一會兒又看張遼和太史慈,好像兩隻眼珠根本不夠用,隻能借助脖子的力量小幅度轉來轉去達成一個小目標,否則要麼多加兩隻眼,要麼恨不得直接飛出眼眶。
“那謝謝你了,”她想想又改口,“不對,謝謝那位夫人了,你要見一見曹植嗎?”
招待使者吃飯,順便把曹植拉出來遛遛。
娃子好像又長高了一點,她不理解這是什麼道理,明明他在軍中好像沒什麼精致吃食,除了偶爾得兩塊飴糖之外,也就偶爾給他踅摸兩個雞蛋,又或者一隻雞腿還像點樣。
不過這孩子也能吃苦,不管給他啥他都不挑,吃得飛快,晚上還能靠刷臉讓小二小五偷偷給他做頓點心。
但郭嘉見了他又是拍又是捏的,很快這孩子忍不住眼淚又開始哭,她為了人家媽送來的禮物,還得硬著頭皮解釋兩句,“他平時吃得很飽的!我沒餓到他!”
郭嘉的眼睛笑得彎彎的,“將軍仁德,海外皆知。”
……還是有點尷尬。
“你看,他好好的,”她說道,“你可以給他領回去了。”
這位使者似乎吃了一驚,“將軍不曾說笑?”
“不曾啊,”她說,“我留一個八歲的小娃子做什麼?”
曹植坐在郭嘉旁邊,看看她,又看看郭嘉。
“將軍的品行,曹公素來是信得過的,”郭嘉笑道,“小公子留在將軍身邊,他很放心。”
太史慈和張遼互相偷偷飛了個眼色,兩個人臉上都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司馬懿的眉毛皺了起來,上下打量郭嘉。
曹植在偷偷拽郭嘉的袖子。
她迷惑地看著這位使者,“這個是親兒子,你家主公說不要就不要了?”
郭嘉笑眯眯地,“若是為其他人所虜,曹公自然千難萬險也要將公子救回來,但一則現下世道艱難,曹公處又糧草不足,縱接他回去,也不過是徒令他陷入險地,倒不如將軍這裡安全。”
她眨眨眼,又眨眨眼,感覺腦子好像轉得慢了很多,需要努力找出郭嘉這番話裡的問題。
聽起來似乎也沒什麼問題,留在她身邊確實是比回曹操那裡更安全的。
……但不對勁,還有個大問題在!
她剛想到,司馬懿就開口了。
“奉孝先生說笑,而今彼軍如毒疽,附之我骨,令我軍日夜不得安,何來‘安全’?”
郭嘉那雙靈動的眼睛也跟著眨一眨,似乎聽到了什麼稀奇的話。
“仲達賢弟尚不知耶?”
這聲自然而然的賢弟給司馬懿叫得有點不開心,但他還是冷聲回應了。
“未審鈞意,還望不吝賜教。”
“曹公已失了兗州,”郭嘉輕鬆地微笑起來,“若不跟著將軍,如何作出姿態,令冀州士族出錢出糧?以曹公而今兵力,將軍而今威名,何如螳螂怒其臂以當車轍,豈不作人笑柄?”
這句被他們琢磨了很久的話就這樣輕輕鬆鬆地說出來,震驚了從陸懸魚到兩個武將再到司馬懿的全部人。
但郭嘉還在繼續情真意切地指一指曹植,“將軍,公子伶俐,若能留在將軍身邊,學文韜,習武略,將來必有一番作為啊!”
所有人還在皺著眉盯著他琢磨,郭嘉已經行雲流水地加上了最後一塊磚,將他蓋起的房子壘得結結實實的。
“曹公放心將公子交於將軍,將軍難道卻不信曹公嗎?”
就在郭嘉乘坐軺車,頂著黑沉沉的雲和刺骨的寒風出發時,曹操也沒有閒下來。
他就站在轅門處望著他最倚重的這位謀士出發,並在那架軺車還沒有完全沒入漸起的風雪時,迎來了新的客人。
這位客人也是坐著軺車過來的,神情很有點惶恐,甚至遠遠地就下了車,一路跑過來,納頭便要拜下去。
曹操製止了這個大禮,甚至還握住了他的手,哈哈大笑起來。
“一日不見,如三歲兮!”他笑道,“難為你還記得我。”
那個客人偷偷地向曹操身後瞄了一眼。
曹操自兗州離開時那千餘落魄老兵的隊伍不見了。
他見到了一支仿佛金石琢成的精兵,一座殺氣騰騰的營寨。
於是客人眼中的探究徹底被恐懼和恭敬掩蓋住了。
“明公複歸矣!”
曹操含笑,微微點頭,執了他的手,“雖複歸,尚有外賊未平。”
他的話語聲很快消失在轅門裡,但身後那昏暗的風雪中,又漸漸有車馬的影子,向著這座營地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