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信人的心思算不上高明,更稱不上精巧。
因為沒有一名身份地位都明晰的使者當麵與劉琰談判,他怎麼能相信這封信真的是荀諶所寫呢?這如果是個騙局呢?即使不是騙局,信裡暗示的一切好處都隻在紙麵上,而劉琰是真真要拿腦袋去搏這份富貴的,他怎麼敢呢?
如果這是一個愚笨魯鈍之人,他絕不敢下這樣的決斷,而是會驚慌失措地拿著這一紙書信去尋主公,剖明自己。
但劉琰是一個聰明人,他仔仔細細地讀完那封信,白天讀完,夜裡又特地不令美姬前來侍奉,而是湊到燈前,反複又讀了許多遍。
那字裡行間,句句都寫在了他的心坎上。
——青徐世家多已暗投袁公,唯有他不曾去投,這不是擺明了他才是最忠誠的那一個人嗎?
——他這樣的忠臣在劉備身邊,劉備卻不知愛惜,不曾委以重任,可稱明珠暗投!河北多少有識之士為他扼腕歎息哪!
——若是有他襄助袁公一臂之力,天下不足平!
劉琰下定了決心。
今天不是他主動,而是劉勳主動的。
這位同樣也是劉氏宗親,但怯懦又愚笨的形象已經廣為人知,劉琰本來不將他放在眼裡的,但想一想這三家裡,他去拜訪張繡時,張繡一聲不吭;他去拜訪蔡瑁時,蔡瑁打哈哈;隻有劉勳一個特彆熱情,劉琰說上句,他就立刻接下句,乖巧得像個二百多斤的胖子。
從這個人下手也好,他雖損兵折將,好歹還有個大郡為援,到時候若是登高一呼,再苦一苦百姓,說不定又能拉出萬餘廬江兵來。
今天的劉勳氣色好極了。
他殷勤地拿出了許多種珍饈來款待這位來客,尊崇之意溢於言表。
“子台如此,”劉琰笑道,“實在是太過了。”
“若是旁人來,的確太過,”劉勳殷勤地為他斟了一點酒,“威碩卻不比旁人哪!”
劉琰摸摸胡須,“主公麾下,名將如星,哪一位不比我更貴重?我若信此言,豈不輕狂之至?”
“他們,”劉勳輕輕地用鼻子哼了一聲,“出身寒微,不堪大用,玄德賢弟偏重用那般卑賤之徒,卻不知他們未受聖賢書,一朝得勢便不知進退!誠為天下恥笑!”
麵前這位漢室宗親皺皺眉,“唉,我也常勸主公……”
“若無威碩進匡正之言,還不知漢室江山將來要成何模樣哪!”劉勳大聲道,“為江山社稷,也該整備酒席,謝一謝威碩!”
劉琰的眉頭又展開了。
劉勳舉起酒盞遞給他,酒液清冽,入口芬芳,自喉嚨而下,真是順意極了。
——就像這番話語一樣。
兩個人都是漢室宗親,都對劉備有些不滿,這個話先是起了一個頭,漸漸就深入下去了。
袁紹若是敗了,這天下還有人能阻止劉備嗎?
不能夠呀。
那天子怎麼辦呢?
這是個難題。
唉,唉,劉備雖然是主公,但陛下才是大漢的天子啊!想到這裡,誰不擔憂呢?
當初袁太傅一心扶保江山,怎麼能想到會有今天哪!
其實說起來,袁公不是也說了,他此番起兵,實是為了救天子於水火?
而今真偽難辨,忠奸誰能知曉呢?
……可是就劉備重用關張陸趙那群人的行徑,哪有一點人君之相?
話說到這裡時,二人都已酒酣耳熱。
劉勳含著眼淚,握住了自家兄弟的手,“當日席間威碩所勸之良言,我句句都記在心裡,可憐我那數千兒郎,皆因陸廉而不得歸鄉哪!”
劉琰用力地回握了一下,“兄欲報此仇否?”
那位廬江太守的眼睛裡突然迸射出仇恨的精光!
“威碩可有高明之策授我?!”
劉琰不語,輕輕地瞥了一眼門口侍奉的仆役,劉勳恍然大悟。
“你們且下去!”
當劉勳看完那封信後,如劉琰所料,他神情裡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怒或是憤慨。
他根本對劉備就沒有什麼情誼,劉琰心想,袁公南聯劉勳劉表,共同對抗劉備,這是多麼正確又多麼明智的謀斷!任何人都知道該怎麼選擇!
但劉勳確實猶豫了。
“廬江勢單力薄,我……”
劉琰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若是再加上劉表劉景升呢?”
胖子大吃一驚,“他!他也……”
劉琰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
“既如此,”劉勳又一次回握了劉琰的手,“我願助諸位一臂之力!”
劉表那樣的老滑頭怎麼可能明確表態呢?甚至要蔡瑁表態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但劉琰覺得,現在不難了。
因為他已經成功拉攏到了劉勳,並且獲得了保證,如果劉表出兵,他也願意再征發一次廬江兵,齊心協力,共伐劉備!
得到這個承諾的劉琰感覺渾身輕飄飄地,他甚至在上了軺車,出了劉勳的營地,準備回城的時候又改變了一次主意,決定將自己的效率再提升一點。
“去荊州軍的營地,”他得意洋洋地吩咐車夫,“我要去拜訪蔡德珪!”
這華美的馬車自轅門而出的時候,劉勳一直殷勤地伸脖子注視著那兩道車轍上翻滾起的煙塵,他的心很急,但還是耐心等那輛馬車完全消失在視線裡後,才大聲吩咐下人。
“備車!備車!”
有車夫跑來,“主君欲何往?可是要去蔡——”
“愚貨!蔡什麼蔡!”劉勳手腳並用地爬上馬車,“快送我進城!我要見劉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