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豫將兩隻手收進了袖子裡。
他雖然沒穿甲,但出門在外,和陳群那種依舊要文士風度的人不同,他是束了袖的。
現在努力將手收進束袖裡,看起來就非常的怪異。
但陸懸魚還是看懂他的肢體語言了,“你剛剛不也在怪他殺馬!現在倒覺得我丟臉了!”
田豫低著頭,不吭聲,不回應自家將軍的牢騷話。
兩個窮鬼就這樣僵持住時,旁邊高冠博帶,一直能很妥帖地將手收進袖中的司馬懿上前了。
“那位牽招將軍既有謀略,又有氣節,更與劉使君有舊,將軍何不將他招至麾下呢?”
她和田豫一起轉過頭看這位平時不愛講話,因此存在感特彆弱的謀士。
“兵者五事,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餘二事惟有降與死耳,”司馬懿很自然地說道,“他今無糧無水,守是守不住,走也走不脫,單看將軍想他生還是死罷了。”
“我使士兵問過,”她說道,“他不降!”
“將軍去問,他不肯降,”司馬懿說道,“可巧田太守在此,若有故人修書一封,送進陣中呢?”
有士兵匆忙地送來了筆墨,又尋到了一處樹樁,拿出了一塊竹板,但立刻被司馬懿製止了。
“不要這個,”他說,“換絲帛來。”
田豫愣愣地看著這位青年文士,“若此信隻為敘舊和勸降,倒也不必用絲……”
司馬懿笑著轉動了一下非常靈活的脖子,“在下自有道理,太守且寫便是。”
樹樁旁迅速圍起了一小圈人。
大家都伸著脖子,想看看主簿能寫點啥厲害的東西,於是田豫不自覺的就開始流汗。
……儘管流汗,但他的思路還是非常清晰,頭腦也非常冷靜,因此下筆時不僅字跡工工整整,而且一氣嗬成,提筆就寫了大半段,一個字也不曾錯。
司馬懿深深地皺起了眉。
終於,信寫完了。
當然還要等一等,等墨跡徹底乾了,然後才能折起裝進絲袋裡送過去。
但這位詭計多端的小司馬見到田豫停了筆,立刻將毛筆接了過去,蘸滿了墨,對著其中幾處就開始用力甩!
——圍觀群眾都震驚了!
——尤其是整日寫文書的田使君沒忍住,嗓子眼裡就冒出了一個怪聲,剛想製止,又把話噎回去了。
司馬懿將被他荼毒過的這封信拿起來,借著火光仔細看一看,又細細烤乾,回頭衝田豫和陸懸魚詭異地一笑。
“將軍與使君若信我,拿了這封信去,不要勸降,隻說要他們留下一半馬匹,放他們走便是。”
“兩千多人,”她沒忍住,“說放走就放走?”
司馬懿點點頭,“不出幾日,他們便又該回來了。”
夜色深沉,四周好像靜了下來,隻剩下桐油燃燒時發出的“劈劈啪啪”的聲音,以及草叢裡偶爾傳出的草蟲鳴叫。
這是個溫度適宜的秋夜,他們也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又經曆了一場大戰,現在疲憊得很。
但沒有什麼人敢睡覺。
即使閉著眼睛,也時不時要將一隻眼皮抬起,看一眼火光的方向。
他們看不穿火光後麵有什麼,隻覺那裡有許多鬼怪,慘白著一張臉,藏在黑夜裡,用一雙雙貪婪的眼睛盯著他們,隻要一個不慎,就會被它們衝上來抓走。
火光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與喧嘩聲,那是要發動夜襲嗎?他們終於等不及了嗎?!
士兵們都緊張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雙手死死地抓住武器,準備與夜襲的青州人決一死戰,但卻見到了一位想要同他們將軍敘舊的使者。
使者是個年輕的士人,相貌很端正,一看就讓人有好感。
或者他長得也沒那麼英俊,但他來,而不是那些士兵來,這足以令冀州人的心一瞬間高高懸起,又輕輕落下了。
當迷惑的牽招從圓陣的中心走出來,並且在士兵的簇擁下見到田豫,又拿到了他遞過來的那封信時,這個忠直的武將還不曾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但這二千餘士兵都見證了接下來的一切,這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