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可能呢?
參軍還在那裡喋喋不休地陳述出兵利弊,袁譚卻隻顧著盯他的五官看,仔細看過之後,終於很惆悵地歎了一口氣。
那張臉根本不會讓人覺得憨厚,是郭圖長期以來刻意的控製自己的眼神、聲音、語調、表情,將它變成了一張憨厚真誠的臉。
現在換了這個侄子,區彆一下子就顯露出來了。
“……大公子?”
他擺了擺手,“你不如你叔父啊。”
參軍那張臉一霎時就白了。
袁譚始終留在黃河北岸的原因很簡單,郭圖催他進兵的原因也很簡單。
袁紹準備親率大軍南下,郭圖不僅隨軍而行,而且還領了一支兵馬,他也要同其他將領一起配合承擔作戰任務。郭公則先生需要軍功,最直接的方式是打敗陸廉,最簡單的方式是勸他出兵,由他來斷陸廉的後路,分擔那支青州軍的攻擊。
這個設想也是袁紹所首肯的,他因此下令要他進兵北海,趁機拿下青州全境,這封文書被郭圖潤色過,寫得聲情並茂,既有主帥對屬下的威嚴,又有父親對兒子的期待。
但一貫聽爸爸話的袁譚此時卻遲疑了。
“我弟在何處?”
參軍剛剛恢複過來的臉色又是一白,“二公子自然是隨袁公一同南下的。”
“我問的不是袁熙,”袁譚冷冷地說,“我問的是袁尚,袁顯甫。”
“公子年紀尚幼,自然……”
“他也至弱冠之齡,當成家立業了,如何還稱年幼?”
這個問題問得參軍已經無法開口了,但他還是努力地將話題調轉向了一個更有利於他的方向:
“大公子!而今袁公南下,與劉備逐鹿中原,大公子為人子,當從父命!至於兄弟之爭,何不待大勢已固時,再行斟酌啊!”
藥熬好了,婢女將那粘稠而滾燙的黑色藥汁倒進了一個精致的陶杯裡,小心端了上來。
整個帳篷裡都是這股辛辣而苦澀的氣味,但大公子眉頭也不皺,一口接一口地將藥汁慢慢喝了。
“誰的大勢?”袁譚慢悠悠地問,“我家四世三公,詩禮名門,我為長子,竟還要同幼弟相爭,你欲令我如何從命?”
這個話題徹底陷進了危險的泥淖裡。
除了這一家子姓袁的,以及這幾個姓袁的身邊之人以外,誰能勸,誰又敢勸點什麼呢?
但這個郭圖派來的參軍已經完全理解袁譚如此行事的理由了。
——他可能是想表達他對父親偏心的不滿,父親留下袁尚守鄴城,已經足以說明一些事了。
恭順的兒子應當沉默而順從地聽從父親的命令,揮師南下,不計代價地攻打北海,吸引陸廉的兵馬。
但袁譚已經變了。
這場原本實力極其不對等的戰爭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正在悄悄地向著另一個方向進展。
但除了這個惶恐的參軍之外,誰也察覺不到這一點。
陸懸魚在全盤接收完青州的消息之後,決定將她與荀彧的談判繼續進行下去。
她是猜不到袁家那些複雜的愛恨情仇的,她隻是直覺地認為,一定有什麼事讓袁譚猶豫了,觀望了,而她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如果我出兵西進白馬,去打烏桓,”她有點好奇地問荀彧,“兗州能供給我糧草嗎?”
“蹋頓趁麥熟時南下,已洗劫了許多村莊,你若能進軍官渡,奪回咽喉要道,便可繳獲許多糧草,足夠三月之用。”荀彧平靜地說道。
“三月之後呢?”她問道,“黃河結冰,烏桓與冀州軍都可以南下了,我卻要腹背受敵?”
“他已無餘力,不如將軍所想一般,支撐到今冬。”荀彧回到。
陸懸魚直覺地認為荀彧說的是蹋頓,迷惑地皺起眉頭,但她沒有意識到,這句話的主語並不是蹋頓,而是曹操。
在荀彧看來,兗州的全麵陷落隻是一個時間問題,他需要做的兩件事,分彆是替他的主公尋一條去北方的路,以及替兗州生民尋一條生路而已。
他到底是做不成子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