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同船上的哭喊與哀鳴,一同翻滾著沉入濁浪之中。
那渾濁而氣勢凶猛的河水一點也不為剛剛享用的血食而滿足,它似乎已經準備好享用更多的,無窮無儘的祭品。
岸邊有人跪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有人比前者機靈些,不僅跪著哭,而且抱著孩子,跪在臧悅和陸白的麵前哭。
“將軍!將軍!我們都是好百姓!”她們這樣哀求道,“求將軍放我們進營躲避!”
“將軍!”
“我們隻有這一頂破帳篷,胡虜來時,如何抵擋啊!”
臧悅試探地看向陸白,陸白皺起了眉。
營寨不同於城池,所謂“三裡之城,七裡之郭”,凡是城郭,自然有百姓居住生活的區域。
倉亭津這座營寨沒有那麼多人手來修,因此也就不足以容納這許多百姓。更何況守軍在城牆上戰鬥,她的士兵隻能隔著柵欄和敵人戰鬥,將百姓和士兵放在一起,敵軍一衝,百姓是一定要逃的,她怎麼保證士兵不被裹挾著一起潰逃呢?
馬蹄聲似乎越來越近了,百姓們的哭聲也越來越響了。
“不能放他們入營。”她最後還是說了這麼一句。
“那,那令他們去範城……”
“範城與此地相距雖隻有數裡之遙,以他們的腿腳如何去得?途中必為胡虜所擒!若是未擒,那便是騫曼安心跟他們一同進城,如何能開城門!”
似乎每一條路都堵死了。
就在這一片淒厲的哭聲中,在一片披頭散發的婦孺中間,在這許多衣衫襤褸的東郡百姓麵前,每一條生路都被堵死了。
“若留他們在淺灘上,必多死傷——”
“你……”陸白遲疑了一下,“你讓他們用輜車在營南的淺灘上擺作一圈,以充拒馬便是。”
這沒有什麼用,隻作安慰罷了。
她畢竟不是她阿姊,想不出既能打勝仗,又能救下平民百姓的辦法,她畢竟骨子裡還流著那樣冷酷而凶殘的血!
可她話音剛落,臧悅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陸校尉,我有個辦法。”
當步度根的騎兵來到這座營寨前時,箭塔上毫無意外地有人射了一輪箭。
每與漢人交鋒,漢人總仗著兵甲精良,箭矢充足而選擇這樣的戰術,因此那些騎兵警醒得很,見到箭雨襲來,立刻便做好避開的準備。
但比他們想象中還不爭氣的是,那箭並沒有射到他們麵前。
狐疑的騎兵又向前些,三百步,二百步,接近百步時,總算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營中那些弓手竟然都是女兵。
鮮卑人議事時亦聽取婦人之言,自覺比漢家腐儒是要開明許多的……但這不是開玩笑嗎!身強力壯者才能開強弓!才能為弓手!力氣不到當的什麼弓手啊!
幾輪騎射過後,步度根終於決定兩翼騎兵齊射,中間步兵持藤牌向前,身後民夫扛著長梯,準備攻營。
當鮮卑人的箭雨一輪又一輪地落下,似乎將那些女兵逼退,步兵也很快將要來到柵欄前時,突生變故——
有人舉盾在前,有人架弩在後。
漢軍擅用“腰引弩”,步度根也是知道的——尋常強弓手能開一二石弓,為數不多的勇士能開三石弓,而腰引弩因為是腰腿發力,最高可開八石弓!
但這種弩需要二人配合不說,無論裝填、蓄力、瞄準、開弩,都是極其繁瑣費力的,這東西最多也就射死最前排的士兵,然後總要五十步才能再裝一矢,到時他的騎兵已經到營下了!
透過柵欄的縫隙,他似乎看見了有人在揮動令旗。
一聲令下,那比箭更長、更沉、也更冷硬的矢集成了一排,向著不同方向猛地射出!
有戰馬嘶鳴,有騎兵摔下馬,有舉著盾牌的士兵仰麵朝天地倒在地上,而那盾牌已為弩.矢所穿透了!
就在此時!步度根咬緊牙關,大吼一聲,“衝!衝!衝!”
隻有幾十步之遙!那些弩兵斷然是使不上力的!
他自己也策馬而出,拔刀高呼時,第二波密密麻麻的弩.矢仿佛一柄彎刀,平平地將空氣攔腰截斷後,向著他的兒郎們而來!
還有第三刀!
第四刀!
第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