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第六十五章(1 / 2)

紀亭侯陸廉氣得掀了案, 撕了檄文。

外麵傳抄的檄文有竹簡的,有紙張的,她手裡這份是絲帛的, 足見臧洪待她的客氣。

但這份“十分客氣”的檄文被陸廉死死攥在兩手之間, “刺啦——”一聲,就裂成兩半了。

儘管她容貌尋常,衣著也作男裝打扮,但光是這一下, 還真有點妺喜的架勢了。

……咳。

楊修躡手躡腳地往外走時, 張遼正在往院子裡進。

“文遠將軍。”

張遼的表情就很微妙,但還是行了一禮。

“楊議郎。”

陸廉還在破口大罵。

作為一個聰明人, 楊修挺想勸一句張遼在院子裡曬曬太陽再進去的。

因為人在狂怒的時候, 勸他也沒什麼用,好歹都得將這口氣理順了再說其他。

……而且紀亭侯也未必樂意讓彆人看到自己跳腳的模樣。

“袁紹發了檄文。”楊修最後還是謹慎地這麼小聲提醒了一句。

張遼叉開了兩條腿, 以拳抱胸,點了點頭, “我聽說了。”

這位議郎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頭戴武冠,身著束袖直裾, 腰佩長劍,腳踩布靴,樣貌也很英武。

楊修把剩下的話都收起來了,隻同他還了一禮,便出了院門, 坐車回家去了。

劉備遠在宛城,收到這份檄文還得些時日。

指望陸廉罵回去是不成的,看她破口大罵了半天也隻會給袁紹袁術袁逢袁隗拉出來輪番罵, 尤其後麵仨還得從土裡刨出來再罵——半點也沒有花樣和技巧可言;

指望張遼罵回去,也是不成的,他聽見陸廉那樣惱怒時露出來的神情,分明就是標準“看我把袁紹揪出來打一頓給她出出氣”的邊地武人模樣;

張邈張超兄弟有高義之名,臧洪當初在酸棗起兵時辭氣慷慨,但未必擅長罵人,都不行;

北海孔融倒是一個罵人高手,楊修心想,可以看他如何反應。

罵人畢竟是門學問,既要符合天下士人的品位,“事昭而理辨,氣盛而辭斷”,也得照顧到鄉野農夫的審美,言簡意賅,朗朗上口,易於傳誦。

楊修坐在車上這樣想著,就不覺有點手癢。

反正濮陽這裡也沒有什麼才華能比過他的人,他乾嘛不試試呢?

這位弘農楊氏的才子上車時還在沉思,下車時已經有點躍躍欲試,腳步匆匆地走進了自家這座清幽的小院子裡,驚起了幾隻飛進來偷果子吃的鳥兒。

楊彪坐在竹簾下,手裡握了一卷竹簡,遙遙地望過去,皺起眉頭。

“何事這般輕浮?”

“父親!袁紹出檄文了!”

儘管被父親責罵了一句,楊修的心理素質卻好得很,依舊是腳步輕快地走上台階,脫了木屐,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來,“父親可知?”

楊彪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將手裡的竹簡遞給他。

……就是那卷檄文。

“你從紀亭侯處而歸?”父親收回手,將目光看向簾外,“她見了檄文,如何反應?”

“怒發上衝冠。”楊修小心答道。

楊彪摸了摸胡子,“你又待如何?”

“陸廉張遼都非精於文筆之人,孔北海又非一二日間能得音訊,”楊修又有點躍躍欲試,“檄文那般折辱青徐眾人,兒很是不平,想要替他們仗義執言。”

楊彪一點也沒被兒子打。

“哦,你要幫他們罵人。”

楊修被噎了一下,神情就有點悻悻。

“他們雖出身寒微,陸廉又為婦人,卻不失為至誠君子。”

老人端莊而有氣度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譏諷的微笑。

“我沒問他們,我問你,”他說道,“你想幫他們,所以準備寫文章替他們罵回去,這就是你的辦法,是不是?”

楊修眨了眨眼睛,“兒愚魯,父親可有什麼見教?”

這位尚書令將目光轉了回來,瞥了兒子一眼,又將目光落在硯池上。

於是這位神清骨秀,才名在外的年輕議郎趕緊屁顛屁顛地先替父親磨墨,再替父親展開一卷空白竹簡。

楊彪根本沒準備自己手寫,他指了指毛筆,示意楊修拿起來後,才開口:

“我要你代天子擬幾份詔書,寫畢後呈與天子過目。”

楊修一愣,“詔書?”

老人瞪了他一眼,“當真愚魯,還未明悟麼?天子就在咫尺,你還在那裡籌謀自己寫文駁斥,還想等孔文舉的文章!”

楊修恍然大悟,“父親!兒悟了!兒悟了!”

詔書從楊修手中再到天子行宮,直至來到鄴城,不過二百裡路,一兩日的路程。

因此當朝廷使者乘車而至時,荀諶尚在一麵看地圖,一麵同沮授聊起檄文之事。

“主公此次出兵,在下有一愚見,”這位秀美的青年文士的指尖敲在範城上,“還須監軍定奪。”

沮授很感興趣,“友若有何高見?”

“倉亭津已失,天子東巡之路便再無阻礙,既如此,主公當緩,不當急。”

沮授那張消瘦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友若之見,恰與我同。”

“監軍亦不曾為陳孔璋之才所惑,”荀諶笑道,“實為萬幸。”

聽了這句打趣,沮授嗬嗬地笑了起來。

儘管在陳琳筆下,以及當世許多士人眼中,劉備軍團所有高級將領都是出身寒微之人,幾乎一無是處——畢竟在這個時代,出身寒微就是一個致命弱點——但沮授絕不會這麼想。

在他看來,出身寒微之人,無論是眼界,學識,閱曆,家族助力,都比不上累世閥閱的公卿之後,因此這些能夠走到今日,名滿天下的寒微之人心誌之堅忍,遠勝那些世家名門!

他們經曆了常人想不到的挫折,忍受了常人忍受不了的痛苦,才創下這一份基業!這意味著即使將這些人迫至絕境,也很難令他們屈服投降——而反過來呢?兵強馬壯,心高氣傲的冀州軍能否承受同等的壓力?

“陳孔璋那一紙檄文,隻好騙一騙那些見識短淺之輩,”沮授說道,“好在劉備麾下雖有名將,卻鮮有才學過人之士,孔北海,陳長文者又在青州,未必會替劉備……”

有仆役匆匆而入,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監軍!有天使至!”

沮授和荀諶都是一愣,但荀諶的腦子顯然更快一步。

他臉上的吃驚一瞬間便轉為了驚駭,“何人出此謀也!”

冀州軍的大監軍並不以陰謀權術為長,見荀諶一副跌足懊悔的模樣,連忙問道,“友若竟知天使何來?”

“或許是在下多想,”荀諶臉色變幻得十分迅速,“天使既至,監軍且去迎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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