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姁不吭聲地想著剛剛的事。
魏續掌管陷陣營,父親又待他那樣親厚,他怎會連去哪裡彙合都不知道呢?
……除非事發之時,他不在營中。
……不僅他不在,連他的士兵也不在。
呂姁雖然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卻畢竟是個年輕女子,哪怕是沒進宮之前,呂布也不許她常在營中走動,因此各營有多少士兵,歸誰調度的事,她隻能從父親那裡聽些細枝末節來,無法得到更準確的信息,自然也就推導不出更精確的結論。
但陳宮不一樣,在這個呂布被迫動手,並按照賈詡曾經說給他的計謀那樣,劫了小皇帝一路狂奔的夜裡,陳宮立刻就察覺到呂布麾下的武將叛變了。
騎兵可以一路狂奔,步兵卻不能這麼跟著騎兵的腳步跑,那些公卿也難以跟上,因此跑離營地剛十餘裡路,呂布便準備停一停,令戰馬歇歇腳,將天子從馬上扶下來,再由黃門給天子背上金根車——
陳宮下馬走了過來。
“將軍身邊有多少兵?”
“騎兵五百餘,步兵兩千在後麵,”呂布問道,“公台擔心了?”
“步兵兩千,”陳宮咀嚼了一下這句話,“由誰領兵?”
“侯成宋憲,還有兩千在魏續郝萌那裡,”呂布笑道,“他倆必是放心不下高伯遜,助他殿後去了。”
“我隨將軍出來雖匆忙了些,卻也聽人說敵軍多半河內口音,”陳宮說道,“夏侯惇帶來的兵馬皆為兗州軍,如何會有河內人?”
呂布愣了一會兒。
陳宮看著他那張火光裡映得愣愣的臉,突然冷不丁開口了:
“將軍,郝萌與你可有仇怨?”
呂布嚇了一跳,“這是什麼話!他追隨我多年,哪有什麼仇怨!”
陳宮冷冷地看著他,“我聽聞將軍與他的夫人……”
這一片土坡下到處都被點起了火把,不斷有公卿與並州兵跑了來,公卿去尋天子,兵卒去尋自己的武將,喧囂極了。
就在喧囂的另一側,金甲赤兔的名將臉一下子就漲紅起來,又羞又窘,甚至還有幾分惱羞成怒的神色,他似乎想要用強硬的態度將陳宮懟回去,但見到陳宮那冰冷而充滿責備的眼神,氣勢又慫了下去。
“我不曾用強,”他小聲嘀咕道,“他夫人不過因父母貪圖聘禮才將其嫁過來的,她確實待我有情,我們……”
陳宮是個士人,而且還有點自命清高,因此從不樂意多聽多問呂布那些風流韻事。
現下他卻突然痛恨自己,他為什麼不管著些將軍!
為什麼不給將軍脖子上拴條鏈子!就拴在院子裡的樁子旁!
“你偷了他家婦人,這豈非天大的仇怨?!”陳宮恨聲道,“將軍竟還敢用他!”
呂布委屈極了。
“這不都是小事,怎麼就不能用……”
“除郝萌外,”陳宮厲聲問道,“你還偷了誰家婦?!”
呂布的眼神不自覺地,就往遠處點起火把,正漸漸向著這邊行進的兵馬那裡瞟了過去,那眼神有些偷偷摸摸,有些心虛,但終歸是透著一點無所謂,於是看得陳宮眼前一陣發黑。
“侯成宋憲之中,你又偷了哪一家的婦人?”
呂布便不作聲了。
“將軍!將軍!”有人忽然喊道,“他們怎麼不點火把呢?”
夜幕近處已漸漸有了些亮,天光透著雲層,緩緩地鋪灑在東方近處的山川河流上。
而在東南方,侯成宋憲的兩千士兵並沒有全部都點著火把,一條長龍般趕來,他們見到前麵就是呂布暫歇的地方後,兵卒似乎就有些懈怠,走得就慢了。
但除他們之外,還有一部分士兵繞過土路,熄了火把,正悄悄地從兩邊圍上來。
有目光極好的斥候騎馬在土山頂上四處巡邏張望,忽然就看到了這一幕。
“金柝!”陳宮已經顧不及讓呆若木雞的將軍下令了,他大喊起來,“敲金柝!有敵襲!”
這片土坡頓時亂成了一團,公卿、黃門、少量的護衛,以及那幾百正在歇息的騎兵都混在了一起,找馬匹的,找車子的,去河邊打水的,在林中解手的,鬨哄哄一片,尖叫起來!
這沒什麼,被突襲這種事,呂布見得多了,他有騎兵,雖然這裡有林有土坡有河流,不適騎兵衝鋒,但他仍然可以從容地上馬離開。
……但,那不該是敵人!那是他的並州軍!呂布愣愣地想,那些人都是他的士兵啊!
但金柝響起時,那些並州兵手持刀盾長.矛,向著他們的將軍,衝過來了!
陳宮拔.出了自己的佩劍。
“將軍!上馬!上馬!我來殿後,你護禦駕,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