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第十六章(1 / 2)

鄴城與濮陽之間不過二百裡, 無論調兵遣將還是籌備糧草,都是一件極容易的事。

甚至可以說,如果袁紹調動大軍, 全力南下的話, 大概會出現幾十萬大軍的前鋒已經到達濮陽,而後軍尚在鄴城,還未出發的奇景。

因此前軍將要出發時, 袁紹卻還在宅邸裡一邊休養,一邊與郭圖審配兩人聊天。

沮授就是此時跑來的。

這一年的冬天很冷, 鄴城漸起了時疫,沮授進門時,或是因為屋子裡太熱有些受不住,還用細布帕子捂著嘴唇咳嗽了兩聲。

袁紹不由自主地皺皺眉, 臉上露出關切之色。

郭圖和審配互相看了一眼, 眼神便冷了幾分。

“監軍清減了,”他立刻命令仆役在坐具上鋪一張皮子, “看著竟比我還消瘦些。”

這話確實不錯,袁紹雖然近年來身體不佳, 但他年輕時的底子尚在, 再加這一年善加保養, 氣色竟比沮授還好些。

……至少頭發比沮授多些。

但這位臉色憔悴的監軍注意力一點也不在自己身上。

“主公前番隻說整備兵馬,用以震懾臧洪,而今前軍旌旗齊備,莫非有人假傳了軍令?”

袁紹擺了擺手。

“我數番遣使,他初時避而不談,現在竟隔絕消息,鐵了心要籠城!”

“臧洪天性烈直, 不過訥於言表,主公竟真欲興兵討伐?”

袁紹冷哼一聲,“濮陽就在鄴城眼下,竟出了這樣的叛逆,我豈能忍?”

“主公!救亂誅暴,謂之義兵;恃眾憑強,謂之驕兵。兵義無敵,驕者先滅。且廟勝之策,不在強弱,臧洪以忠奉君,以誠事人,城牆險固,民眾樂附,非公孫瓚坐受圍者也!”沮授厲聲道,“今棄萬安之術,而興無名之兵,竊為公懼之!”

袁紹猛然抬頭,注視著他帳下最為倚重的這位謀士。

“主公當三思啊,而今難道不是迎天子的好機會嗎?”沮授見說動了主公,連忙緩和語氣,徐徐而談,“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主公對漢室的忠心,臧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主公贏取美名,主公怎能放棄忠君救難的好名聲,錯過擁漢討賊的好機會,興兵攻打自己的臣屬,結怨天下的忠貞之士呢?”

袁紹眉頭微微皺起來,神情變得迷茫。

他並不尊崇天子,但現下群雄並起,他雖然已經雄踞河北,但並不是天下唯一的霸主,想要取代漢朝,還遠得很!

因此不僅謀士,連阿瞞也勸他迎天子來鄴城,如此可以奉天子討不臣,更可以令士族歸心。

眼下臧洪將糧食運去了雒陽,儘管違逆了他的心意,但朝廷卻不知其中關竅,他大可以借了這個名聲上表去迎天子。

但濮陽與鄴城隻有二百裡的路程,而他想去雒陽,又必須要經過東郡。

這意味著他如果選擇了這條路,就不僅不能斥責甚至攻打臧洪,甚至還要溫言安撫。

袁紹陷入了猶豫中,臉上神情被審配和郭圖看了個一清二楚。

……那隻大鵬鳥在郭圖心裡,慢慢地飛起來了。

“古來君臣名定,當以死守之,臧子源難道不知麼?”

“臧洪受漢詔,食漢祿,為何不能守天子之命!”

“天子是臧子源的君,主公就不是了嗎?”

“我等皆上順天子,下歸明公——”

審配將手攏進袖子裡,心裡猶豫了一會兒。

要說起謀略,他倒是也對沮授的謀略很服氣,至少現在攻打臧洪其實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

……但有的時候,“杠沮授”不是一個講道理的行為,甚至不是一個講利益的行為。

是在這些年裡養成的一中本能,就像飛蛾會撲火。

他抬起眼,看了爭論中的沮授和郭圖一會兒,又看了看上座的主公。

審配冷不丁開口了。

“我的君隻有明公,”他說,“彆人我是不認的。”

……郭圖震驚了。

……沮授也震驚了。

……這話說得簡直大逆不道!

……但又恰如其分地,輕輕撥動了主公的心弦!

主公看向審配的表情,溫柔極了,和藹極了。

沮授在那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但主公還是個“以寬厚得眾心”的人,他將目光轉向沮授時,也依舊帶著溫和的微笑。

“天寒地凍,監軍須得多加保養,努力加餐才是,來人呀,將前日烏桓送來的狐狸皮挑五張送去監軍府上——”

輜車三麵被捂得嚴絲合縫,隻有車簾偶爾露出一點縫隙,寒風便止不住地送進來。

車內的炭盆也無法中和這中刺骨的寒冷,於是郭圖的思緒也在一陣一陣的寒風下變得無比清明冰冷。

沮授會死心嗎?

肯定不會。

以他對臧洪的器重,對戰勢的憂心,既然勸不動袁公,一定會派人去勸一勸臧洪。

……還會帶上一封親筆信。

郭圖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郭定!”

一旁騎在騾子上的健仆立刻上前,“主君有何吩咐?”

“你從部曲中挑一百精兵,”郭圖說道,“去小心盯住沮監軍府上動向,若見有人出城,立刻攔下!將書信帶回與我!”

士兵們走起來是很慢的,但二百裡路程也不需要幾日,因此那封信一定要快馬加鞭地趕到才行,晚上幾日,冀州軍便將兵臨濮陽城下。

沮授的確是這樣焦急盼望回信的。

但郭圖已經拿到了這封信,急衝衝地趕向了袁紹府上,他心思縝密,甚至還特地挑了審配在場時才來。

袁紹見了那封信,臉上便有些不自在。

“你攔下了監軍的信?”

“其實是誤會,”郭圖小心地說道,“是軍中見有人意圖交通敵軍,以為有間,將其攔下送來後才知是監軍遣使……”

審配冷哼了一聲。

“臧洪已是主公的敵人,沮授身為監軍,此時寫信給臧洪,難道不是通敵?”

“這倒也未必,”郭圖小心地說道,“監軍一貫算無遺策,一定有什麼妙計,不方便稟告主公而已……”

“我等為人臣者,有什麼事不能告知主公!”審配怒道,“除非小人心思!”

袁紹坐在主位上,看了看那封信,眉頭皺得更緊了。

但郭圖知道,以沮授在袁紹心中的地位,這樣的進言仍不足夠。

“正南這話豈不是要冤枉了監軍?唉,唉,主公千萬莫往心裡去,不如我現下便將這信燒了……咱們就當這事不曾發生過!君臣和睦,不亦快哉!”

主公的臉上終於布上了一層陰雲。

在郭圖看來,沮授外掌兵權,內典州郡,權勢之大,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至於臧洪缺了這封信之後,究竟生死如何,他是不關心的。

就算臧洪圍城而死,就算濮陽儘墨,河北缺他一座城嗎?

用這一城的生民將沮授拉下來,這是多便宜的買賣!

這一城的生民該不該死,河北的謀士們說不出一個對錯。

但張邈顯然有不同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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