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們的主公卻一點也不像。
“最遲不過今冬,雒陽恐將糧儘,生民嗷嗷,入陷水火,”臧洪問道,“主公為何不許我送糧進京?”
荀諶笑了笑,正準備尋一個溫和的理由來說服他時,臧洪忽然又問出了一個問題。
“主公……”這個大漢痛苦而糾結地望著來客,“還是漢臣嗎?”
這不是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
荀諶當然也可以用一些委婉而模糊的話語來哄騙這位太守,他很擅長此道。
但他忽然覺得,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因為臧洪並非莽夫,有些事,“行”比“言”更加直白。
“你知道張楊是怎麼死的嗎?”荀諶最後用另一個問題回答了這個問題。
臧洪拿起手中的酒盞,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灑在案前的地麵上。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著那些酒液流淌在木板上,再順著縫隙漸漸消弭,隻留下清淡的水痕。
他的態度也很明了了。
“子源公不該作此想,”荀諶不得不更直白地勸他一句,“更不該如他一般行事。”
“友若,你自出仕以來,”臧洪問道,“認不認識哪一個……行事無愧於天地的丈夫?”
荀諶忽然愣了。
他自然是認識那樣一個人的,雖然不在冀州,但他要是想,也可以時不時找理由去登門拜訪。
隻是……終究不是同路。
他的警告,臧洪已經全部都聽懂了。
因此接下來的酒宴裡,臧洪一杯接一杯,以酒消愁,很快便喝醉了,倒在了席子上。
有草蟲在庭院裡輕輕地鳴叫,偶爾也有鴞鳥展翅飛過。
除此之外,天地間似乎都靜極了,再沒人將目光投向這位苦惱的主人,連帶他的客人也被忽略掉了。
於是這位客人用胳膊支了頭顱,靠在憑幾上,將懷裡的半個金餅取了出來,盯著看了一會兒。
青州最近沒有這樣的問題。
漢朝,六月,農家,正常應該是什麼狀態?
田家作苦,歲時伏臘,亨羊炰(pao 二聲)羔,鬥酒自勞。
簡單說就是進了伏天,大家都要吃點羊肉。大戶人家可以多吃,吃到痛風發作,小戶人家沒錢自己吃一頭羊,但這時候經常是宗族兄弟一大家子,但凡能吃上飯,怎麼也要湊錢殺頭羊,先祭祀祖宗,然後大家開吃。
因此田間地頭上隻要有炊煙,或多或少就能聞到一點羊肉味兒,可以說是對小羊羔們而言非常不友好的一個月了。
在這個時節出來巡視是有點辛苦的,畢竟天氣炎熱,太陽那樣灼人。
但也不是沒有犒勞,每每遇到莊戶裡有人家在做羊肉吃,香味濃些,她就會去敲門,跟著蹭一點。
……她是給錢的。
……但是小孩子還是很不歡迎她搶走了羊肉,這東西難得過節吃一回!
……於是見了她就哭,最後導致尷尬的父母還要抓娃子過來,打幾下屁股。
……話說同心現在都不那麼頻繁地打阿草了!
後來陸懸魚就儘量改變自己的行動風格了,不和小孩子搶羊肉,轉而去尋那些裡吏們一起吃飯,考慮到其中有些是出差的,沒有族裡的羊肉吃,陸懸魚就自己買好羊肉去找他們。
其中有幾個女吏最擅烹羊,見將軍拎著羊肉來了,立刻就能手法利落地把羊肉切好用各種調料醃上,再將炭火吹旺,將羊肉烤得外焦裡嫩,滋滋流油,咬一口唇齒留香。
吃羊肉的時候可以聊一點鄉間的家長裡短,以及她們自己的家長裡短。
“有時覺得就像做夢似的,”有個當過士人家婢女,因此特彆會烤羊肉的女吏笑道,“這樣的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
“以前是怎麼樣?”她問道,“現在又怎麼樣呢?”
這個問題可以得出很多的回答,淺顯些的比如翁姑和丈夫不敢再打她了,或者有的乾脆和離了——但是漢朝官府看單身女人很不爽,還會繼續催婚,這還是有點煩——總之是能過上好日子了,深邃些的比如以前沒讀過那麼多書,不知道聖人的道理,現在想起來覺得以前的自己白活了,很是羞愧雲雲。
至於能吃飽飯還是次要的,鄉裡的農人見到她們,剛開始很不適應,現在也都恭恭敬敬,待她們如男性裡吏一般客氣,這也是值得說一說的。
她們為此很是儘心儘力,行事加倍謹慎小心,得到的風評也相當不錯。
“不過,使君們不會舉薦我們。”
那個女吏聲音很清脆,一麵在翻弄那些羊肉,一麵這樣說道。
其他幾個女吏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有點迷惑於同伴在說些什麼。
陸懸魚愣了一會兒。
“你們現在畢竟還比不過那些世家子,”她笑了笑,“劇城的學宮我可是去過的,裡麵不少滿腹經綸的名士啊。”
那個年輕的女吏抬起頭,大眼睛很認真地望著她,“那要是,下吏們也有滿腹經綸,也能寫出經學文章呢?”
……這是個問題。
無論是這些女吏,還是將來那些退伍士兵,其中總會有卷王,他們如果德操品行才學各項都能趕超士人,而上級官員還是不準備舉薦他們的話,時間久了總會有人有怨言的。
……她該仔細想想。
吃過晚餐,準備回城的路上,陸懸魚突然遇到了張遼。
……好像她出城四處巡視時總有很高幾率遇到張遼!
而且這個哥明明有正經事做,但每次遇到她時,總還能帶點東西來,不一定是什麼,有可能是瓜瓜果果,也可能是一隻什麼毛茸茸的小動物,讓她帶去給小郎和阿草養著玩。
……有次張遼帶了一筐的梅子回來,她還分了田豫和太史慈一些。
當她說道這個是張遼帶來的,他倆的臉色還有點精彩。
但今天她的注意力暫時不在這上,她有彆的事想問他。
天慢慢變長了,城門進進出出的人也開始變多了。
前麵有車馬在排隊,似乎還造成了一點交通堵塞,於是後麵的人有唉聲歎氣的,有大聲抱怨的,還有人乾脆箕坐於地,開始和前後排隊的人聊起天來。
兩個人都有插隊的資格,也可以換一個城門進城,不過暫時沒事,下馬牽著馬兒聊會天也可以。
“升遷?”張遼有點詫異,“我很少考慮這事。”
“……為何?”
“我是雁門人,”他說,“自我從戎時起,每一場大仗,隻要活下來就有軍功,自然能升遷。”
……這是什麼地獄模式。
“那要是,”她問道,“要是有一天沒有戰爭了呢?”
張遼搖搖頭,“邊關永遠不會沒有戰爭。”
“但是就不需要那麼多士兵了。”
“這倒是不錯,”張遼嗯嗯啊啊了一下,“不還有考試嗎?”
……漢朝的考試,跟後世就不太一樣。
……但她又仔細想了一會兒,覺得也對。
“還不到時候,”她說道,“不過應該做點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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