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確實挺金貴的,】她這樣安撫它,【壞了想重造一把很費錢。】
【我比它們更金貴。】黑刃這樣表示,【它們是量產的,而我是獨一無二的。】
【但你不會損壞的,】她吹吹捧捧了一下,【你那麼堅硬結實,削金斷玉,世上再沒有什麼能傷到你的東西。】
關於這句吹捧,黑刃一反常態地保持沉默,沒有接話。
於是她得以繼續在城牆上走一走。
烏雲將月亮遮了起來,夜幕之上也鮮見幾顆星星,但城牆上有火把點燃,並不昏暗,況且她也不需要火把,自然能看得很清楚。
她繞城走了一圈之後,回到爬上城牆的地方停下腳。
城內尚有幾處燈火,城外的農莊已經一間接一間地熄了燈,夏天不必燒炕,灶坑裡的最後一點火星也被熄滅了。
青州大地陷入了一片沉睡。
她還記得自長安一路奔波到青州時,荒草中見過許許多多具屍骸,卻見不到村莊,見不到人煙,甚至走到最後,連青草也尋不見了。
可是看看這裡啊。
這樣一個炎熱的夏天,那些果林,那些田地,還有那些早早睡覺,一心等到清晨天亮,熱氣未起時下田拔草的農人——
她這樣仔細地一寸寸土地看過去,似乎想要將這裡的每一幕記在心裡。
直到身後響起了腳步聲。
她轉過頭。
“正平?”
禰衡有點黑眼圈,但不嚴重。
“我這也是剛忙完城中車馬調度之事,”他忙忙這樣說道,“聽說將軍在這裡,有些不放心,就來看看……是不是打擾將軍了?”
她搖搖頭。
“你同那些……”她問,“你同那些名士,混得怎麼樣?”
……禰衡不是太懂“混”這個詞,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她問這話的用意。
“他們都很敬佩將軍。”
“說實話。”
“將軍是女子,他們有時會疑惑於劉使君處世之道,將來又該如何安置將軍,”他說道,“除此之外,他們都是飽讀詩書之人,不會對將軍有什麼不恭敬之語。”
有點兒冷淡,但更真實。
她重新將目光轉到城外的大地上。
“我有事托付給你。”
禰衡的聲音立刻變了,帶了點不自覺的緊張,因此聽起來就有點尖細。
“將軍請講。”
“我已令臧悅寫信給臧霸,要他與劇城互相拱衛,劇城現下有三千守軍,我再留一年糧草在城中,即使不考慮有這樣的巨弩,這座城也堪稱堅城。”她說,“但天下當真有不破之城嗎?”
“將軍是擔憂……”
“孔北海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他是個好人,但在戰爭中,他全無用途。”
禰衡聽了這句其實有點侮辱人的話,沒有吭聲。
“所以,你要看好那些名士,還有那些世家大族,”她說,“他們可以背叛我,但不能背叛這座城。”
如果他們現在沒有拿起武器將她趕出去,將來的某一天,他們也絕不能開城將敵人放進來。
她的聲音輕而沙啞,裹著夏夜的涼風與不知何處的樹葉,沙沙作響。
禰衡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她,他的聲音也並不高,但緊張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慨然。
“為將軍故,敢不效死?”
十日之後,她派去的信使終於帶回了劉備的手書,以及廣陵的戰況。
——她要立刻南下,救援廣陵。
騎士一路馬不停蹄,日夜不休地奔赴四地之時,紀靈與劉備的軍隊還在僵持之中,這種僵持變得越來越痛苦,越來越煎熬。
不僅紀靈在尋找一個決戰的時機,袁術也在等待。
他等得太久了,幾乎就要對自己,對天命失去了信心。
但他知道他必須等待,一步也不能退縮。
在這個夏天,似乎所有人都在全力以赴為自己的前途而奮戰。
除了宛城外的曹軍。
……宛城是個盆地,夏天就挺熱的。
但曹操將自己的兵馬駐紮在淯水旁,這樣就很涼快。
儘管很涼快,但宛城的士庶感覺快瘋了。
三月前的那一場突發事件,實在是誰也不想的。
張繡已經投降,若不是奇恥大辱不堪忍受,就不會偷襲曹操,現在被曹軍擊敗,退守穰城,對於百餘裡外的曹軍真是日夜懸心,不得安眠;
曹操已經收下宛城,若不是一時被美色迷惑,也不會犯了這樣的大錯,激怒張繡,現在雖然宛城還是他的,但那支西涼兵馬又被張繡帶走了不說,他的愛將、長子、侄子都死在了那場偷襲之中,真是錐心之痛,日夜泣血。
……這個“泣血”其實隻是一種誇張的手法,沒人認為曹操會真從眼睛裡哭出血淚來。
但他結結實實地哭了三個月,並且待在宛城不走了,每天披麻戴孝,你也不知道他是給兒子戴孝呢,給侄子戴孝呢,還是給他的古之惡來戴孝呢?反正他就這麼每天沒完沒了地祭祀這三個倒黴鬼,外加所有在那一夜不幸戰死的士兵。
有宛城的士族便小心翼翼前來,先是吊唁,後是寬慰,請他節哀順變,不要哭壞了自己的身體。
但喪子之痛怎麼能被一兩句話打發掉呢?因此聽了這樣的話,曹操總是會捂著臉抽抽噎噎地又一次哭起來。
……哭聲就越來越大,逼得客人也跟著一起哭出聲,哭下淚才行,不把眼睛哭腫,鼻子哭紅,曹操是斷然不放人走的。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這樣哭了快三個月,連劉表也受不住了,試探性地派了使者過來吊唁,然後開口詢問他,到底是要什麼?
“我要什麼?!”曹操那兩隻眼睛一瞬間便立了起來,“我要我兒複歸,你問劉景升!能給我麼!”
……蠻不講理,但誰能說他的不是呢?經了這樣大的痛苦,他自然是有立場蠻不講理的!
“公子死而不能複生,明公……”
聽了這話,這個身材嬌小的中年男子立刻便又放聲大哭起來!
“可恨那張繡!害了我兒的性命啊——!”
……行了,使者終於聽明白了,曹操想要張繡的性命。
……這要求實在太難了,對劉表來說,哪怕是從自己的親眷裡扒拉一個未嫁的小閨女出來送給曹操再給他生倆兒子也比送張繡去死要簡單得多。
宛城已失,穰城是絕對不能丟的。
荊州北麵原本就無險可守,他豈能一退再退呢?
“若,若是如此,待在下回稟了使君……”
曹操對使者的支支吾吾並不意外,他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之後,又大聲嚎啕起來!
“我的典韋將軍啊——!”
使者落荒而逃時,幾乎撞上了正往府中走來的兩名文士。
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名使者,又駐足聽了聽遠遠傳來的哭聲。
“主公已哭了這麼久。”郭嘉意味不明地歎了一口氣,“公達兄也該儘職儘責些才是。”
他身側那名文士比他年長,約莫四十歲左右,年華已逝,風姿仍存,此時聽了這話,臉色卻平靜極了。
“且讓主公再哭一陣,”荀攸說道,“這便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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