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樣一件件安排下去時,遠遠地便傳來了一陣呼喝聲。
“小心點!”她說道,“都躲在樹後,看我的小旗,我未揮旗時,你們不許出來。”
當那些賊人一波接一波地奔跑過來時,倚車轅為鹿角的偏將估量了一番距離後,下達了命令。
“弓手上前!”
“弓手上前!”
先是一片弓弦絞緊的聲音,而後令旗一揮,那一波箭雨便揮灑而下!
那些潰兵幾乎都不穿甲,全憑肉身來扛箭雨,因此跑在前麵的立刻倒下了一批!
“弓手退後!”
“刀手在前!”
第二波箭雨過去,已經有人跑到了車隊麵前!有回撤不及的弓手,上去便是一刀!
陸白藏在幾十丈外的地方,悄悄伸出頭來看。
真實的戰爭是混亂的,殘酷的。
輜重車隊最大的問題是陣線過長,也過於單薄,它自然就是一字長蛇,現在雖然勉力圍成一個半圓,但仍然有許多糧米四散在外麵,有些賊人扛下了糧米,立即便跑開,但更多的仍然在一波接一波地衝擊他們那條單薄的防線。
不能再等了。
陸白回過神看了看那些趴在泥裡,兩眼直勾勾盯著她的小婦人,揮了一下手裡的令旗。
那些小婦人好像傻了一般,還在直直地盯著她。
陸白咬緊牙,從身邊女兵手中搶過了金柝,用力地敲了起來!
金柝聲急切響亮,立刻有人向著這邊張望過來!
“快把旗打起來!”她喝道,“不然你們就死定了!”
偏將的牙倒是不需要咬得那麼緊,他現在牙縫裡都浸出了血沫。
這條防線太單薄了,隻有兩三排兵卒,而對麵的賊軍卻是一波接一波地衝擊過來,想要撕開陣線,徹底擊潰他們。
他已經派兵去廣陵求援,但援兵要多久才能到?那時糧草還剩多少?這些士兵又能剩多少?
不止一處的車轅被賊兵砸碎,兩邊短兵相接後,逐漸開始有了潰退的跡象。
他們才剛剛白刃相接,還不過幾個回合!後麵還有源源不斷的賊兵衝過來——
因此金柝聲自後麵響起時,他一瞬間以為當真有援兵來了!
但這名偏將轉過頭去時,卻隻見到沼澤地中模糊不清的人影與旗幟……那是他的旗?
偏將忽然什麼都明白了。
“援兵已至!”他高呼道,“兒郎們!隨我殺敵!”
那些旗幟越來越近,金柝聲也越來越響亮,這些賊人原本便是橋蕤的潰兵,當初橋蕤以山賊的身份投身於袁術麾下,現在橋蕤已死,不過幾個大小頭目領著這些山賊四處找飯吃。
現在見到對麵頃刻間士氣大振,立刻有人肝膽俱裂,掉頭便跑!
一個人掉頭,撞上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也跟著掉頭跑了起來,這邊乘勝追擊,那邊慌不擇路!
望著遠遠那一片戰場形勢調轉的景象,陸白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
但在下一刻,她的笑意凝固了。
她幼時經常跟著大父,在西涼兵營中玩耍,也學習騎馬的本事。
她因此極其熟悉騎兵快速接近時,大地的震顫聲,與步兵非常不同,絕不會弄混。
在那些賊兵身後,丘陵的另一側,有騎兵在快速靠近!
騎兵很快爬上丘陵,而後居高臨下,一鼓作氣!
她看到“關”字旗如同尖刀一般,紮進了賊軍之中!頃刻間如巨浪,如狂風,席卷過整片戰場!
……援兵來了,這是好事。
……不,這對整個戰場是好事,對她們來說,不是!
那些潰兵以為自己被合圍,勢必要尋一個突破口逃命!對他們來說,身後關羽威脅是實實在在的,但前方那支在沼澤地裡的伏兵卻還沒有出來!那是可以試一試,可以搏命的方向!
陸白渾身顫抖起來,她轉過身大叫起來,“快跑!快跑!”
打仗這種事,許多將軍覺得自己是掌控全局,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裡之外的高手,能將戰場為棋盤,兩軍為棋子,自己便是那執棋的聖手。
但實際上,打仗時有許多突發狀況,你想也想不到,猜也猜不到,它們總能突如其來,從天而降,將整個棋盤砸得稀巴爛。
……陸白現在知道這個道理了,她隻剩下一件事要做,就是將這個寶貴教訓記住,活著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