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宮聽到自己的牙齒咬得咯咯亂響,甚至響到了呂布身側那幾名武將詫異地望過來,他才堪堪止住。
和呂布較真是沒有意義的,他自己勸了自己幾句,呂布卻又很體貼地開口了。
“公台外出迎我,是怕我途中遇到什麼賊寇麼?我心甚……”
“將軍,”陳宮再也聽不下去了,“我有機密要事,咱們回營再敘吧。”
張遼看了高順一眼。
其餘幾個武將也默不作聲地勒住了韁繩,讓馬兒慢慢走,與將軍拉開了一段距離。
袁術雖說做事很不靠譜,甚至計劃稱帝,引得全天下的世家避之不及,但在寫信這件事上……他很機智!他將信送給了陳宮!
“若是將軍取了徐州,”陳宮這樣說道,“袁公路與將軍互為倚仗,中原之地,難道還有什麼人堪為將軍敵手嗎?”
呂布坐下來,猶猶豫豫,“我如何能取徐州?”
“劉備南下去廣陵迎擊袁術,城中隻留張飛陸廉二人,並丹楊兵五千,陸廉又有部曲二千,”陳宮徐徐善誘,“那丹楊兵非但不能守城,反而可為將軍助力。”
呂布悶聲不語許久,忽然抬起頭。
“那小陸呢?”
怎麼又問到這個人!就算陸廉是什麼劍客!名將!巧婦尚不能為無米之炊,他隻有數千兵馬,小沛處有並州兵馬,他陳宮自己也帶了許多部曲私兵,若能聯合孫觀、尹禮、吳敦等人,又有許多泰山賊可並力攻城!到那時丹楊兵再將城門打開,區區一個陸廉,能有什麼作為?!
但呂布很是鬱悶,“我很不願與小陸為敵,你難道不能說服他麼?”
“如何不能?!”陳宮立刻說道,“將軍下一請帖,我那裡尚有美酒數十甕,皆是自兗州帶出,甘醇無比,到時與小陸將軍把盞如何?”
好是好,但呂布還有些不確定,“他是個口齒極伶俐的,我若是說服不動他呢?”
說服不動?怎麼會說服不動?!你將他賺來,再將今日帶出去這千餘士兵,荷戟執戈亮給他看!豈會說服不動!隻要你將他騙了來,他若不肯歸降,今夜便出不得這營!
陳宮心裡發著狠,也不知道是在恨呂布,還是在恨這個讓呂布十分在意的陸廉,但他最終還是想到了一個能說服呂布的主意。
“將軍,”陳宮將腰間所配玉玨拿起來給他看一看,“宴飲時,我以摔玉為號,到時將軍帳下百餘名親兵一起湧進來!管教他不降也得降!”
呂布大驚失色,“你這豈不是——!”
“總比戰場刀兵相見來得從容。”陳宮如此說道。
大家呼呼啦啦都南下了,包括但不限於主公,二爺,陳登等等等,城中一下子空了許多。但是並不會顯得沉寂。
三爺軍紀嚴整,對自己麾下的士兵絲毫不寬待,稍有違反軍紀之事,那就是一頓好打。此時也毫不留情地將這套鋼鐵作風搬到了丹楊兵營中,於是每天皮鞭聲,軍棍聲,哀嚎聲,此起彼伏。
田豫曾經委婉地勸過幾次,但收效甚微。
換她去勸時,三爺正在營中看人打軍棍,看得不過癮了,自己上手敲了兩棍子,那個又快又狠的手勁兒,簡直比賈政打寶玉還狠。
於是營中冷不丁就有直接敲到沒氣,抬出去的。
她在旁邊看得心驚肉跳,顫顫巍巍地上前勸了兩句。
“三爺雖然應當管教這些兵卒,但也要看在陶恭祖份上,陶公亦是丹楊出身,故去前心心念念隻有這些丹楊兵……”
三爺拎起軍棍,獰笑了一聲,“你知道這人做了什麼?”
“……啊。”她茫然地發出了一個單音節。
三爺摸了一把自己那又濃又黑的胡子,“這麼說吧,他若是初犯,我便饒他;他若是二犯,我也饒他,他害了人家姑娘,若是肯拿些錢來賠,我也饒他。”
“……結果呢?”
三爺露出一個讓人膽戰心驚的笑容,“他把人家年逾五十,來營前討公道的老父一頓好打,打斷了腿!丟進了泗水裡!若不是漁夫搭救,這事就算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那其餘幾個被三將軍打死的……”她艱難地說道,“總不會也……”
“你說我沒收住手的那幾人?”三爺想了想,“和那幾個比起來,這人的確宅心仁厚,可以留一條命!”
……這群丹楊兵是什麼牲口啊。
雖然牲口,但那也是丹楊兵,是陶謙自家鄉帶出來的精兵!
曹豹在營中沉默不語,一口接一口地喝著悶酒。
不是他們這些丹楊兵出生入死,陶謙豈能坐穩州牧之位?!可恨他老邁昏聵,臨死將徐州交給了劉備!從此丹楊兵再無出頭之日!
在曹豹簡單的頭腦中,人總是分成“丹楊人”和“其他人”的,丹楊人是人,但那些被欺淩的徐州百姓算不算人,他從未設身處地去想過,反正曹操來了,那些人也是一片片像割草一樣被屠戮,那現在他麾下這些兒郎們偶爾缺些錢用,或是想尋幾個婦人取樂,究竟有什麼不妥呢?
這樣一點小事,也值得張飛這黑臉漢這般羞辱他們!
那幾個被敲死抬出去的丹楊兵,每一個都是他的兒郎!看他們死得那樣慘,叫得那樣痛,他的心也跟著泡在苦水中一般!
曹豹這樣長籲短歎,曹宏同許耽互相看了一眼,小心翼翼便開了口。
“將軍,我聽說軍中有流言……”
曹豹頭也沒抬,“什麼流言?”
“張飛此舉,不過是取一個由頭罷了……”曹宏說道,“營中皆傳,待劉豫州歸來,要儘逐丹楊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