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父孝廉出身,官至東郡範令,家父雖早逝,但我師從盧子乾,亦是天下聞名的大家,”劉備說道,“我雖稱不上什麼了不起的家世,但出身也清晰明白。”
她仔細想想,似乎主公有手工業黑曆史來著?
小心翼翼地又問一句,“這就夠了嘛?”
“對於那些想要親近你的人來說,這就夠了,”劉備笑了笑,“對於那些搖擺不定,觀察你的人來說,也足夠了。”
“那仇敵呢?”
“那我就是織席販履之徒啊,”劉備坦然地拍了拍放在一邊席子上的佩劍,“我的劍是乾什麼用的?你的劍是乾什麼用的?”
……挺對勁兒,說服她了。
雖然“單名為貴,雙名為賤”的習俗是王莽改製留下來的產物,但它自上而下的確根深蒂固。劉備希望她改個名字也有其中的緣故。
換一個體麵點兒的名,取一個配得上的字,然後借由下邳陳氏的背書,給她一個與士族進行正常交往的梯子。至少從此之後,那些不樂意與她為敵的士人不用捏著鼻子忍著恥辱感與她來往,而相對中立與友好的士人也能進一步與她進行正常交際。
否則按照漢朝的“二元”君主觀來說,她一輩子也沒辦法用正常方式征辟到一個士人來替她乾活,悶棍這東西也不是每每都有效的……
“也行,”她最後想了想,“那到底要起個什麼名字呢?”
“我怎麼知道?到時是陳公為你取名,待那時你便知道了。”劉備說道,“你既同意了,我明日便去登門拜會。”
“主公能先問問嗎?”她小心翼翼地問道,“要是好聽我再同意——”
劉備低頭四處開始尋找什麼東西,最後抓起一卷竹簡,敲在了她的腦袋上。
回家這幾天已近歲除,又趕上家裡在搞大掃除。
今年不比往年,有親兵家的女眷過來替她們打掃房屋,大小蘿莉們不需要自己乾活了。
使用了這些免費家政讓陸懸魚很不安心,但董白倒是勸了她。
“將軍衝鋒陷陣,全靠親兵護衛,因此平時親近些才好。”
“讓人家免費幫我乾活也算不上親近吧?”
董白噗嗤一笑,“這樣才親近。”
……這是什麼道理。
董白言簡意賅地給她解釋了一下,簡單來說就是這些親兵的文化素質不高,因此士人那套文縐縐的,客氣而有分寸的交際方式是不成的,粗魯一點,親熱一點,甚至偶爾大呼小叫一點都沒關係,他們的女眷跑來乾活不是白乾的,是帶著期待來的,要是升職沒空缺,至少也可以打聽一下能不能加薪吧?
……加薪雖然需要通過田主簿的批準,但她自己發點紅包是沒問題的。
歲除當天,清早先騎上馬,跑下邳去給主公拜個年,然後再跑回小沛,來來回回嗆了一肚子的風,可以說辛苦極了。
但年夜飯也是遠超以往的豐盛熱鬨,本身徐州就靠海,各種海鮮一點也不缺,同心又提前訂了兩頭乳豬,一頭整羊,雞鴨鵝各來幾隻,完全是一張案幾擺不下的那種豪闊。李二新娶的媳婦也帶了過來,是個看著就十分精明的水蛇腰小媳婦,一張嘴抵得上彆人七八張,嘰嘰喳喳個不停,連剛剛學會說話,不停刷自己存在感的阿草都顯得文靜多了。
人畢竟多了些,按照風俗,分了兩室,她跟著姐姐妹妹們喝了一口椒柏酒,而後就從內室轉了出來。
太史慈和田豫也跟她一起過年,但女眷們今天隨便喝,他們卻需要警醒一點。
這兩日小沛城中多了不少逃難至此的平民,問起來便說是自二百裡外的山陽而來。
“山陽打仗了嗎?”她當時還問了這個問題,“誰跟誰打?”
“聽說是曹操和呂布!”那些平民嚷道,“他們打得凶極了!還吃人哪!”
……她記得呂布是不吃人的。
……張遼高順他們應該也不吃。
“……郎君?”
田豫遲疑的聲音響起,將她自沉思中拉回來。
“曹操勢大,若再東進……”
“明公與袁本初既有約定,曹操又久戰勞苦,”田豫如此說道,“今歲兗州經了蝗災,還要袁本初運糧草至兗州,以解燃眉之急,他豈有餘力再犯徐州?”
“哦,”她不自然地端著酒盞想了一會兒,“我隻是問問,要不要幫呂布一把。”
太史慈發出了一個鼻音。
“呂布輕狡,最無信義,我等作壁上觀便是,為何要助他?”
“……他怎麼無信義了?”
這個問題一點都沒難住太史慈,他隨手在屋子裡劃了一個圈。
“比方說,本州某一位名士,名將,心折於賢弟的心性品行,事爾如父,賢弟待如何?”
她想象了一下,“那我哪受得起。”
“那要是呂布想拜你為義父呢?”
……她打了一個激靈。
這大過年的,嚇唬誰呢!
同樣在過年,呂布這裡寒素得多。
席間隻有水,沒有酒,兗州今歲大旱,即使不禁酒,民間也拿不出多少新糧釀酒了。
每人麵前隻擺了一碗桃木煮的湯,一碟乾菜,一碟肉乾,但這已經是將領的待遇了。
營中士兵隻有一鍋菜湯,勉強飽腹。
因此逃走的士兵一天比一天多,逃去哪裡都好,做奴隸也可以,倒戈成為曹操的士兵也沒什麼,他們是大漢的職業軍人,訓練有素,是相當好用的殺人利器。
——隻要有飽飯吃,去哪裡都好。
因此整座營地漸漸變得安靜,空寂,人聲寥寥。
席間亦是如此,不聞說笑,甚至無人開口。
過了許久之後,呂布才勉強抬起頭,望向自己這些心腹武將,以及追隨他至此的陳宮。
這位曾經意氣風發,名滿天下的溫侯此時憔悴著一張臉,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大家。
“要是再打不贏,我們去投劉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