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了竹板,寫寫停停,不時還要思索一番應當如何誇大其詞,將那三十個山賊說成三百個,三千個,經曆了一番如何浴血苦戰,才將他們儘數殲滅才好。
但郡守自然不會聽信他的一麵之詞,自先秦始,欲報戰功皆須頭顱,因此他還得想想辦法,讓自己這份文書更有說服力一些。
博陵以南一片荒涼,他要去哪裡找到幾個村莊?他想,要是知道哪裡有流民也好,他總歸得湊夠百餘頭顱才行。
待明日再派幾個斥候出去吧,不必去尋那個破莊子,要緊的是先探查一番哪裡還有多餘的人頭才是。韓固寫完了這封子虛烏有的文書後,覺得自己今日裡處理了許多的公務,很是倦怠,因此雖然沒有三五好友作陪,到底是命人熱了一壺酒,切了些羊肉,配了肉醬,好好犒勞自己一番。
主將這樣懈怠,整個營地的懈怠鬆散也不足為奇了。
這座營寨未布鹿角,未挖壕溝,甚至連哨塔上的士兵都在打盹。
營中一片寂靜,偶聞鼾聲,隻有寥寥幾隻火把在儘職儘責地工作,但除了她之外,竟然也沒什麼人注意到它們的工作態度。
她在暗處張望了一會兒,回頭看向她的士兵們。
“你們不必衝進去,”她說,“待我衝進營中,你們隻管大喊便是。”
身後的士兵們如小雞啄米,連連點頭。
她摘下三石弓,彎弓搭箭,將一個哨塔上還清醒著,堅持沒睡的士兵射倒,然後悄無聲息地摸到了營寨門口。
……這門也不結實,世風日下,軍心不古啊,她上去推了一推,感覺很有點悲傷。教導主任的陷陣營可不會將寨門關得這樣潦草,守營門的人至少就要兩班,她走近二十步以內便要敲起金柝,怎麼會讓她輕而易舉來到營門下,拔出黑刃,一道電光閃過,營門便碎裂一地!
“什麼人!”
“敵襲!”
“有敵——!”
她回過頭,揮了揮手,示意士兵大聲鼓噪,擊破敵軍士氣時,那群探頭探腦的小東西見她這般神勇,一張張臉上立刻也顯現出了十足的信心,然後——
他們硬是沒喊出聲來。
……其實她早該知道,這群人昨晚已經把破鑼嗓子都喊啞了。
她認命地一甩黑刃,轉過頭去,重新準備奔襲至博陵守軍的營中時,身後響起了震天的戰鼓!
二爺總算是趕到了!不僅趕到了!而且帶隊衝鋒了!騎著馬一股風似的,就從她身邊過去了!而且特彆高情商地沒有搶她的人頭,而是衝進去先給旗杆砍倒,然後摘下一支火把,對準了主帥營帳就丟了進去!
金鼓齊鳴,喊殺聲震天,不需要她在營地裡搞什麼大屠殺,昨晚的那一幕就會再次上演,這些惶惶然的士兵不知道哪裡來的敵人,不知道哪裡又有戰友,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有人拿著武器,倉皇四顧想要逃出營地,於是不管什麼人擋在身前都是一刀;有人沒拿武器,於是抱頭鼠竄,在營地裡橫衝直撞,是被捅死在先還是逃出營地在先就全看命。終於一個肥頭大耳,一身細絲裡衣的男人光著腳從帥帳裡跑出來了。
“來人!來人!”他滿頭大汗地嚷道,“你們是聾了嗎——!”
“他們有點忙,”一個少年兵跑了過來,“我來成嗎?”
於是博陵校尉韓固指著已經點燃的帳篷,跳著腳衝他大叫,“我的金餅在裡麵!你這賤奴!快去與我取來!”
那個少年二話沒說就衝進了火中,忠心一片甚至令韓固也為之動容!他短暫地被這股感動裹挾著,決定如果他能將那一匣金餅帶出來,他可以賞他一個!
片刻之後,那少年果然跑了出來,衣服被熏黑了,頭巾也燒出一個大洞,整個人狼狽無比,可是他打開了匣子,那閃亮亮金燦燦的玩意兒立刻讓韓固心裡踏實下來。
“快!”他一邊想要將匣子抱過來,一邊嚷道,“快護送我逃出這裡!”
少年一閃身,避開了他的一雙手,“為什麼要逃?”
“你這賤奴傻了不成!”他滿頭大汗,“我再不逃,豈不是要被賊所擒?!快把金餅給我!”
“這個?這個不行,”少年看了一眼匣子裡的金餅,將匣子蓋上之後,夾在腋下,然後一隻手親切地抓住了他的衣領,“而且你也不必再逃了。”
韓固此時有些後知後覺,他似乎的確沒在營地裡見過這個少年,但這千餘兵士他本來也不認識幾個。
“你和你的金子,”滿臉黑灰的少年立於火光之中,笑容卻燦爛得讓這位博陵校尉心中發虛,“都是我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