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喝過酒,跑來我這裡說要點卯上工打更,”田豫不是很想回答她,但還是回答了,“然後你抱著案幾就睡下了,你還打鼾了,全忘了?”
“小人不記得,”她有點心虛,“小人酒後無德。”
【這詞用得好。】黑刃評價道。
【……快住口。】
田豫明顯沒在意她在說什麼,“今日要去抄家,你去不去?”
她一瞬間將昨晚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丟在腦後了,興奮地跳下床,“去去去!”
天氣有點兒熱,除了劉平的家人,大家都很興致勃勃。
帶隊進城的關張各有賞賜,開西城門的小卒們也有賞賜,她是重點嘉獎目標,得了十個小金餅,但除她之外還有一個窮漢,因為從城東跑到了城西,因而得了和她一樣多的獎賞。
據說那個窮漢捧著金餅回去之後,跑來跟他攀親敘舊的人排起了一個小長隊,其中包括他認識的和他不認識的,有準備和他拉關係結親家的,有準備將女兒嫁他當妾的,一時間雞飛狗跳,好不熱鬨,最後還是家裡瞎了眼的老太太出門將這些親戚們都打跑才算完。
……當然,她這裡沒什麼人敢來攀親,除了劉備自己手下的人外,路上遇到彆人都躲著她走,簡直像是在躲都市怪談。
……但不管怎麼說,她摸摸下巴,還是覺得劉備是個很妙的人。
來到抄家現場時,她發現更妙了。
劉平這富貴又幽深的宅院從來沒這麼熱鬨過,首先他那些部曲奴婢都帶走了,其次是家眷也被看管起來,據說每人發一匹絲絹——她心算一下,大概市值一千五百錢到兩千錢左右——然後就趕出去不管了。
如果和董太師那個動不動要夷族,並且夷族時還要俱五刑,不切碎不罷休的風格比,毫無疑問劉備這種隻誅首惡的風格已經很寬和了,這些女眷甚至不須賣為官奴,而是放她們自由去尋出路。
但要是想一想,劉平家的女眷們原本錦衣玉食,現在被趕出去,不得不靠著這點起始資金精打細算,自食其力,生活就特彆不堪忍受了。
因此伴隨抄家全程的就是那些女眷沒完沒了的哭聲,哭得劉備都心煩了。
“取些細麻來。”他說。
兵士立刻就小跑開,半晌拿回了一團細麻,“將軍,可是要給那些婦人的嘴堵上?”
這位遊俠習氣的將軍在這段細麻裡翻了翻,最後扯出兩小條,團了團給自己耳朵塞上了。
“繼續抄家。”他冷酷無情地說道。
旁邊的小圓臉似乎有點想笑,但是又忍住了。
“我也來兩團兒細麻吧。”
一間間的屋子慢慢抄,直抄到劉平臥室裡,兵士敲來敲去,自屏風後尋到了一扇門,“將軍!”
鑰匙尋不到,但天底下沒什麼門是暴力破解不開的,一聲巨響,灰塵散儘,滿目的珠光寶氣,簡直映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她有點不太認真嚴肅地思考起一個問題:百姓們窮得連死人身上的衣服都要剝下來,劉善人到底是怎麼攢下這葛朗台一般的家產的?
但是她還在田豫身邊伸脖子圍觀時,劉備已經一馬當先衝進去了!
繞了一圈,手裡抓著滿把亮晶晶的東西,站在門口處猶猶豫豫地看向小圓臉,“憲和,你說我們備荒的糧……明歲的糧,也要現在買嗎?”
小圓臉摸摸胡子,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剛想說話時,田豫上前了一步。
“將軍。”他板著臉喊了一聲。
劉備那張充滿期望的臉瞬間頹了下來,手裡那把亮晶晶的東西又放了回去,然後垂頭喪氣地從密室裡出來了。
“搬吧。”他也板著臉。
於是田豫帶著兵士就進去了。
夕陽照在劉備那張端正又年輕的臉上,不知是不是光打得不對勁,竟讓她看出了一絲痛苦。
……也不知道到底是為啥痛苦。
但是過了一會兒,田豫又出來了,手裡還捧了個匣子。
劉備的眼睛又亮了。
“這是用不上的嗎?是要給我自己留用的嗎?”他很有點期待地問道。
“下吏查點了一下,”田豫平平地說道,“這裡似是缺了一條玉帶,故而來問將軍。”
於是劉備眼中的光消失了。
他從腰間摘下了一條玉帶,丟了進去。
……她之前還真沒注意!那竟然是一條絲綢製成,上嵌玉石的腰帶!雖說那個玉石質地和她口袋裡的傳家寶沒得比,但勝在繡工精細,仔細一看的確顏值頗為能打!
但劉備已經將頭彆了過去,不再看那條玉帶了。
這讓她胸中頭一次升起了一股聖母般的同情,她摸了摸懷裡,然後湊了過去。
“將軍,”她小聲對劉備說道,“之前賜給我的金餅子,我分你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