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許多人眼裡代表了大漢的權威,朝廷的權威,天子的權威,還有神聖性,正統性,法理性,以及其他等等等等的玩意兒。
但它饑不足食,寒不足穿。
它不能阻止朝代更迭,不能阻止天災降世,不能阻止任何一個人的死亡。
【……你等等,】黑刃突然出聲了,【你這是準備乾嗎?】
【我給那個黃金一角摳下來,】她說,【我給它砸扁了賣錢。】
……最後是忍無可忍的黑刃製止了她,【你想乾點什麼都好,去打工,去扛活,去搬沙袋,趕緊去找個力氣活乾,放過它吧。】
……她最後還是心狠手辣地將那個匣子上鑲金的邊邊角角都摳了下來,竟然也湊了巴掌大一堆,可見用料之考究奢靡。
拿去市廛上換了三千錢,如果省吃儉用,已經足可過一陣子,但考慮到同心要吃藥,出海的話還要買船,而且她也不想讓大家過得太節省,總歸不能隻靠這三千錢坐吃山空的。
“這城中可有什麼做工的地方?”
店主思考了一下,上下打量她幾眼,笑著搖搖頭,“有倒是有,但郎君恐怕不成。”
“為何不成?”
“郎君入城時,不曾見縣令貼出告示招募人手,去城外挖溝麼?”他說道,“除卻包一餐飯外,每日還有二三十錢拿,但那活計可累人,郎君這身量……”
她入城時……她哪裡知道,她那時昏迷未醒。不過,每天少吃一頓飯,多拿二三十錢,雖然比不上殺豬,但她也不挑了,況且還有一個李二!一起拽去乾活好了!
比起雒陽和長安,平原這土城基本上也就是個大號的鄔堡,築起來不要幾十年就得修一修,再過幾十年下一場雨就可能塌一段城牆,因此站在城外左顧右盼一下平原城牆,到處都是打過補丁的痕跡,有些補丁尤其新,一看就是劉備的手筆。
這樣的小土城,護城河也基本跟臭水溝區彆不大,大概也就隻能抵擋一下意誌不堅定的黃巾軍,所以劉備到此之後,立刻開始招募人手挖溝,擴寬護城河。
儘管城內十分平靜,問起來也沒經曆過戰火,但隻要一出城,立刻就能感受到戰爭的壓迫感——視線範圍內,竟然就找不到一棵略粗壯些的樹,一望即知要麼是被砍伐當輜重了,要麼就是乾脆堅壁清野了,留下了一樹林稀稀落落的小樹,在這片荒原上茁壯成長。
有些忙完春耕,得了兩天閒的農人陸陸續續的,為了每天一頓飯,外加二十錢的薪水來應卯了。這些農人基本上是拉幫結夥,一來一大家子的,因此就有些挑挑揀揀的習氣,臟活累活都不怎麼愛乾,還特喜歡擠兌外麵過來的流民——比如某個十分瘦弱的小個子少年。
她從長安出發,這一路上不知殺了多少流寇和惡匪,光鄔堡就少說幾十,多則上百,因而不管名頭顯不顯,反正是沒什麼人能欺負到她頭上的。因此現在被一群農民欺負,這個感覺就很微妙……
……不是她抖M,她是真覺得這種感覺還略有一點懷念,雖說這裡民風馬馬虎虎,做生意有缺斤少兩的,做工有偷懶耍滑的,但大家從神情到言談再到舉止,看起來都有一種生活在和平狀態下的放鬆,至少沒人臉上帶著朝不保夕的恐懼。
所以哪怕活乾得比彆人多一點,又有什麼不好呢?
但李二不是這麼想的。
他顛沛流離了一路,現在好不容易安頓下來,那些十分小市民的心思立刻又冒頭了,比如說他雖沒有什麼賣身契,但也認陸懸魚為主人了,並且也接受了這個小個子少年就是比他能打,就是比他有出息的事實……但跟著這位主人過上好一點兒的日子就這麼難嗎?
不是在雒陽就有人想拉攏陸郎君嗎?不是到了長安連溫侯呂布都對他另眼相看嗎?不是隨便一出門,就有人對他恭恭敬敬,甚至回到雒陽去暫住時,都有人登門拜訪,送來各種厚禮嗎?
……這人怎麼就死心眼非要過來挖溝呢!不僅挖溝,還要拉著他一起挖溝!天理何在!
太陽漸漸到了日中,於是天氣就變得熱了起來。
主君還在不知疲倦地埋頭刨溝,仆役已經悄悄溜到一邊去偷懶了。
有人遞了水囊過來,李二十分感激地接過,喝了一口。
那人笑吟吟地,“足下看著麵生,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李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可遠著呢,你呢?”
“我家就在城中,”那個身材矮小,看著很精明的漢子笑道,“過來賺幾個錢,補貼家用。”
“這活又累又苦,”李二抱怨了一句,又問道,“你既是城中之人,難道還尋不到更好的活計?”
陌生人到了新環境,總是很希望發展一點新關係的,李二當然也不例外,況且他也看不出這樣做有什麼問題。
這個漢子很友善,也很熱情,跟他一起乾活,說說笑笑的互相就結識了。按這人自己的說法,他是城中某大戶人家的幫傭,平時活計少,主人經常出門,府中管得又寬鬆,所以閒著也是閒著,就這麼跑來乾活了。
“趙五哥,”李二聽過之後,也不覺有些心動了,“你那主人府上,還雇不雇幫傭啊?”
趙五聽了便是哈哈一笑,“主人家哪來那些活計,你看我都閒得出門打短工了。”
他雖這麼說著,又上下打量了兩眼李二垂頭喪氣的神色,便慢慢說道,“不過我家主人最喜歡結交天下豪傑,誰若有過人武藝,我家主人定奉他為座上賓啊!”
李二猛地抬起頭來,他雖然沒什麼武藝,隻有一把殺豬的力氣,但他卻再清楚不過,莫說是這小小的平原土城,縱放眼雒陽長安,甚至是全天下,也未必有人能及得上他家主人劍術之高明。
唯一的問題是……
他神情複雜地轉過頭去,烈日炎炎下,那個瘦小身影還在不知疲倦地刨溝。
……刨得特彆有勁兒,特彆有精神頭,就好像下麵藏了一座金山似的。
當然陸郎君的努力也獲得了回報,監工走過來時看了兩眼,便大聲嚷起來,“你們看看這小哥的活乾的!到底是比你們這群懶漢強!給這個小哥……叫什麼名字來著?哦,陸鹹魚,記下來記下來!等下工時給他雙倍的錢!”
李二看了一會兒陸郎君臉上綻放的笑容,又沉默地把頭轉了回來。
“你們那個主人要是見了天下第一的豪傑……”他小聲問,“一天能給四十錢,還包一頓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