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五十一章(2 / 2)

……小郎哭了起來,於是正在熟睡的阿草被驚醒,也在母親的懷裡大哭起來,兩個娃子此起彼伏的哭聲,迎著春光明媚,長滿綠草的土路,彆有一番生趣。

路邊那許許多多的亡魂,聽到有人為他們哭了這一場,應該也會欣慰吧?

隻不過繼續向前,逐漸就有了人煙。

……說人煙有點不太對勁,準確說是流民多了起來,沿著黃河,慢慢地向西走,遇上她們就同她們說,某某地方正在打仗。

那到底是什麼地方呢?但這些流民也說不清楚。

比起她們這些京洛之地的百姓,她發現這天下許多底層的百姓是完完全全沒學過地理的,不知道天下有幾個州,幾個郡,不知道自己家鄉到底在什麼位置。

他們甚至不知道打仗的究竟是些什麼人,因為他們看不懂旗幟上的字,隻知道他們在家鄉老老實實,辛辛苦苦地種地放羊,某一天,他們的家園就變成了戰場,有些人聽了鄰村的消息,拖兒帶女地跑了出來,有些人連鄰村的消息來源也沒有,悄無聲息地就不知去向了。

“都說要變天了!”他們最後隻會這樣說,“往西跑才有活路!”

“……這一路上就沒有官府?”李二不解地問,“縣城,縣令,郡守大人呢?”

“那誰知道!”農人們這麼說,“保不齊貴人們也一起跑了呢!”

……話說得不錯,她想,跑慢了的就躺路邊兒了,埋都沒得埋。

走了一路,到處都是斷壁殘垣,糧食是有數的,羊也不能殺了吃肉,於是她一路上基本是見到什麼就殺什麼,殺得最多的是野狗,其次是烏鴉,再次偶爾捉兩條魚。

但不知道是她的路線選得太對還是什麼緣故……

當她沿著黃河,慢慢向東北而去時,她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她們約莫是進入山東境內了,後世的山東她是有一點了解的,雖然稱不上什麼極致的繁華富麗,但也是豐饒秀美的一方水土,經濟數據相當不錯來著……

……但為什麼她越往山東走,土地就越荒蕪,甚至連草都變得稀稀落落起來?

這個疑慮到了晚上安營紮寨時,從某個南下逃難的小吏那裡得到了答案。

“郎君有所不知,”小吏說道,“此處將近冀青邊界,這數年間,袁紹與田楷相互攻伐,百姓家的糧食早就被掠儘了,因而農人逃難時便隻能挖草根來吃,去歲百姓挖得狠了,草籽也儘絕了,因此今年連草也生不出了。”

……………………草,也生不出了。

“不是說袁紹十分寬仁愛民嗎?”她問,“他不會保護百姓嗎?”

小吏看著她,沒說話,但是那十分豐富的表情已經替他說明了一切。

草,從小吏的眼睛裡生了出來。

這真是太搞笑了。

“讓阿草改個名字吧。”她跟東三道小分隊的姐姐妹妹們說道,“是我低估了貴人們啊。”

但是,要起個什麼樣的名字呢?

什麼樣的名字,才能在這個世道裡活下去呢?

火堆燃儘了,但永夜一般漫長的天空儘頭,出現了一抹黯淡的天光。

她站在荒原上,身背黑刃,手持長弓,出神的望向東方的天幕,而後伸出手去,似乎想要將那一點光亮抓在手裡。

但那終究是抓不住的,就像她想象中的那些個寬仁安民的明君一樣,離遠了還能感受到一點光亮,但靠近時終究知道隻不過是一場虛幻。

那麼,去海邊吧,造一艘船出海吧,她總能找到那樣一個地方的,荒涼一點也不要緊,貧窮一點也不要緊,隻要沒有戰亂。

她們就這樣一路向著東北而去,路上並沒有遇見什麼亂兵,也沒有遇到流寇,這片大地仿佛徹底死去了,沒有聲音,沒有溫度,隻有尚未變成白骨的屍體,一具疊著一具,訴說著這裡發生過什麼。

而她沉默地行走在這個巨大的墳場裡,周圍同行的人仿佛也越來越多。

那些東三道的街坊鄰居在跟著她,似乎在絮絮叨叨地勸說她,想要讓她返回去;

那些被她殺死的西涼兵也在跟著她,似乎在誇讚她有勇毅之氣,邀請她與他們同行;

還有張緡,眉娘,三郎,阿謙,他們似乎在沉默地跟著她,他們的眼睛裡好像帶著淚水,卻無法講出她能聽懂的話語;

她的背後似乎背上了一座巨大無比的犁,跟隨著她在血肉大地上艱難前行,不斷的翻出白骨和腐血。有人麵蛇與人麵鳥盤在犁上,對著她嘶鳴;

遠處有傾倒的大山在緩慢墜落,煙塵布滿了天空,那大山似乎傾倒了一千年,一萬年,又似乎就那樣停滯住了,亙古不變。

【我好像有點累了。】她嘟囔了一句。

【你確實會覺得累的,】黑刃的聲音十分溫和,【需要我給你講一個故事,輕鬆一下嗎?】

【……什麼故事?】

【比如說……騎士與風車?】

當黑刃用不緊不慢的聲調講起那個故事時,她正經過一處泥坑,不知怎麼,一腳就踩了進去。

她的身體一瞬間失去了平衡,於是便栽了進去,但她並未感覺到驚慌,而是在那一瞬間,感到了久違的輕鬆與靜謐。

她甚至也沒有聽到身後李二和董白的驚呼聲,以及遠處響起的馬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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