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生最恨的就是早上沒起床時敲門的人,以及晚上飯點兒來的客人。
張遼站在門口,今天沒著甲,頭戴武冠,身著直裾,腰佩長劍,手裡拎著酒壺,身上還披了個鬥篷,笑眯眯地站在門口。
“賢弟果然在家。”
“啊,是啊,”她乾巴巴地說,“這樣的天氣,誰沒事閒的在外麵亂跑呢?”
張遼好像被噎了一下,但還是笑眯眯。
“夜來無事,尋賢弟喝酒。”
雖然有點不情願,但她還是讓出了半個身位,請他進門。
“賢弟已備好下酒菜了?今日另有客不成?”
“……沒有,我自己在家做飯,就稍微張羅了一下而已。”而且也沒備兩個人的菜量。
“原來如此。”張遼去爐灶旁尋器皿燙酒時,冷不丁又蹦出一句,“賢弟這家中整治得井井兮其有理,確實不像個獨身居住的男子模樣。”
“……將軍獨居時難道家中不做整治嗎?”
張遼專注地盯著灶坑裡的火,時不時往裡塞點柴火,“我十三四歲便已從軍,鮮有獨居之時。”
“……為何?十三四歲的少年兵,大漢這麼不地道的嗎?”
“我出身雁門,為邊患所苦,無歲不被鮮卑寇抄,殺略不可勝數,郡中少年十四五從戎者比比皆是,非獨我一人。”
酒是提前篩過的,此時溫熱之後端上桌來,酒香被熱氣裹著,撲麵而來。
她為張遼斟了一盞酒,“將軍真是英雄出少年,怪不得能建功立業。”
他接了這一盞酒,苦笑了一下,“空有一片忠心罷了。”
……陷入短暫的冷場,和不熟的人吃飯是這樣的。
“啊對了,”她突然想起來,“嘗嘗這湯,我用半隻老母雞熬的,特彆鮮!彆客氣!”
她正準備拿勺子去舀湯的時候,看到張遼盯著她發呆。
“將軍?”
張遼還端著那盞酒,“……賢弟不喝嗎?”
“……見笑了,”她有點尷尬地給自己也斟了一盞酒,“我這人性子孤僻,不慣與人往來,時不時總鬨點笑話。”
少年將軍的眼睛彎了彎,喝了半盞酒之後,開口問道,“說起來我還未向賢弟打聽過,那日魏續鬨過昏禮後,賢弟如何了?”
……不如何,她尷尬得幾天都不想出門,出門見彆人都躲著走。即使這樣還免不了今天早上的社死場麵。
她感覺最近需要訴訴苦的地方實在太多了,正好對麵還有一個看著就嘴嚴,又不在這條街上住的張遼,吃吃喝喝不知不覺間,斟酒的就變成了張遼。
……喝得好像有點多,她覺得腦袋有點重,搖晃了一下之後,確實如此。
“我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我又沒想要娶妻生子,”她訴苦道,“我也沒舉止輕浮調戲哪個小娘子,怎麼就把這些事安到我的頭上了呢?”
“賢弟素有品行,又有俠義之名,現下又得都亭侯看重,確實不必年紀輕輕便訂下婚事,”見她盞中的酒乾了,張遼又給她斟滿,“若是博一個功名出身,再議婚時豈不便宜?”
“博一個功名便有世家高冷美少年?”她含含糊糊地問了一句。
“……啊?”
……………………她剛剛是不是說錯話了,冷靜點兒。
“酒力不支,”她一臉淡定,“夜已深了,路有積雪,將軍須得早行。”
喝了半天酒,臉色一點都沒變的少年將軍突然驚醒似的,“啊呀,剛剛敲過戌時鼓,城門已關了!”
……她看看張遼,張遼看看她。
“那也沒事,”她說,“過路不遠就是並州人開的客舍,我送將軍去就是。”
那對筆直的眉毛開始皺起來,“賢弟家中又無女眷,不過借宿一夜罷了,何以待我如此冷淡!”
……她得冷靜冷靜,想想該怎麼說。
“我倒是想留將軍,但家中簡陋,隻有一榻……”她是不願意睡地上的,但是讓人家一位出身比她好,社會階級也比她高的將軍睡地上也很不對勁。
“這有什麼關係,”張遼十分自然地說,“與賢弟抵足而眠便是。”
天已經完全黑了,而且黑了很久,隻能聽到北風呼嘯著在巷子裡橫衝直撞,時不時檢驗一下各家門窗的堅固度。
隔了一道窗絹,屋內炭火燒得正旺,酒喝了半壺,雞湯在灶上還微微的滾著。
除了炭盆和染爐,屋內隻點了一盞油燈。
張遼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大概是沒多想的,但酒酣耳熱的她就不自覺地思維發散了一下,盯著酒盞發呆。
“……賢弟?”張遼的目光也跟了過去,“你這是在看什麼呢?”
“在看我那半盞兒殘酒。”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