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懷意聳肩,吐了吐舌頭,立刻把木劍藏到背後,伸出軟乎乎的手掌,給謝忱揉砸傷的額頭。謝忱向後退,雙腳點地,複又坐到梁上,留下一截道跑,惹得嚴懷意頻頻點足張望。
“小五。”一個恬淡的聲音從宮門響起。
嚴懷意躥出去,一把抱住嚴老夫人的腰,亮著一雙眼睛,喊:“觀音姐姐,觀音姐姐,這是我母親!”
李淩冰緩緩站起來,行了道家禮,抬眸,正對上嚴老夫人的目光。
嚴老夫人信佛。
她們兩人一佛一道,如陰陽兩麵,如乾天與坤地。
嚴老夫人知道李淩冰,
元京城裡儘是嚴四和太真的傳言。
嚴克這次易名從軍,除了是要闖出去,掙一番天地,是否還有彆的所求?
嚴老夫人細細打量眼前的玉璋公主。
她生了四個兒子,每個兒子都在為國征戰,元京城裡的婦人們戲稱他們馮國公府為武夫門。她看過很多貴女,有的看不起武夫,有的懼怕武夫,有的害怕當寡婦,所以,她的四個兒子都沒有娶媳婦。
看了那麼多個,都沒眼前這一個美。
如此毒太陽底下,臉上的每一個毛孔、每一寸肌膚都照了出來,她穿著最簡樸的道袍——依然,如此明豔動人,撩人心魄!
老四的眼光可真毒。
嚴老夫人說:“公主殿下,小女在這叨嘮多時,公主習慣清修,我們要走了。”嚴老夫人拉起嚴懷意的手,轉身離開。
“觀音姐姐,我以後再來看你。”嚴懷意頻頻回頭,目光甚為留戀,她突然掙脫嚴老夫人的手,奔到李淩冰身前,抬起頭,“姐姐,你說你是一隻鳥,鳥也有翅膀,你從這裡飛出去吧!”嚴懷意手指戳向那方小小的天。
李淩冰蹲下身子,輕捏嚴懷意的鼻子,“姐姐答應你,有朝一日,從這青天飛出去。”
嚴懷意牽著嚴老夫人的手,蹦躂著走出了宮門,回過頭,同李淩冰揚手再見。
李淩冰望著嚴老夫人的背影,輕歎一口氣。
謝忱在上麵問:“主子,你歎什麼氣?”
李淩冰說:“世人隻知聖人欣賞嚴止厭的才,倚賴他寫得一手好青詞,召他入辟雍學宮伴裕王讀書。世人也都明白,聖人是把嚴止厭當成質子,舉國之兵力一半都在北境與東海,聖人恐鄧國公反,要用幼子鉗製父與兄。我放嚴止厭去淮北,若沒有嚴老夫人與嚴懷意入宮,以自身為質,聖人早就把嚴止厭抓回來了。我是歎嚴止厭好命——是名副其實的父母之愛子。”
謝忱很久沒說話,過了大概有一刻,才問:“鄧國公會反嗎?”
李淩冰笑笑,“鄧國公不會的,他是忠臣和國士。”
李淩冰暗想,至於他嚴止厭,誰又能真的料得準呐?
聖人在八月中風,嘴角歪斜,失了語。原本宮中要賀萬壽,如今隻能辦個家宴——唯有得寵的皇子公主後妃一同飲宴。
李淩冰此時正在戴蓮花冠,對銅鏡照妝,蓮花冠上的珠寶鑲嵌得太多,壓得她脖子疼。
謝忱說:“主子,你再多鑲一顆珍珠,脖子得折了!”
李淩冰惡狠狠哼了一聲。
全身上下也隻有冠上能鑲珠寶,耳墜子、金釵、項鏈統統不能戴,她堂堂一個公主,難道這點東西就穿戴不得了?
李淩冰告訴謝忱:“我要天上的鳥飛過,第一眼就能看到我的冠!”
李淩冰頂著滿頭珠翠去赴聖人壽宴。前麵挑燈的宮女瞧著眼生,略略一看,倒是個美人架子。
那個美人架子脖子上露出一截紅色絲線。李淩冰覺得眼熟,讓宮女停下,她戳了戳宮女的脖子,“把下麵的東西扯出來!”
小宮女低頭,放下宮燈,把手繞到脖子後麵,扯斷繩子,從衣襟裡探了許久,摸出一枚假銅錢。
李淩冰冷著臉,問:“哪兒來的?”
崔文鳶回答:“奴婢進宮前,是當姑子的,一個軍爺給的香火錢!”
李淩冰冷哼一聲,“這個軍爺出手倒是闊綽!香火錢你也敢拿,你倒是不怕這錢燙手!”
崔文鳶不明白,這僅僅隻是一文錢——還是假的,怎麼就出手闊綽了!
再看一眼眼前這個美人公主,玉一樣白潔的臉漲得通紅。
她——又為何如此生氣?
李淩冰手一攤,“拿來!”
崔文鳶有些不舍,手捏著錢,都捏出汗來。
李淩冰不願與一個宮女牽扯,說:“我身上有什麼東西,你看上了,我同你交換。”
“啊——”崔文鳶呆愣在原地。
“怎麼了?”
崔文鳶說:“說來稀奇,有人和我說過同樣的話。”
李淩冰不耐煩,“快選!”
崔文鳶一咬牙,一跺腳,豁出去了,指著李淩冰的蓮花冠,“我要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