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俠,一切好說,你要多少,我讓管家送到你府上。”裕王李淮帶著哭腔道。
“古語有雲,財不外漏。大家都喜歡錢,但卻都不喜歡彆人有錢。你是塊令人流涎的肥肉,你說我要從你身上割下來多少塊下來,才可以填飽我的肚子?”
李淮哭道:“我全都給你!你彆割我肉!”
李淩冰舉起刀,用力以刀背拍李淮的背,拍一句,便壓低聲音吼一句:“財不外漏啊,小鬼!你這樣大肆揮霍,招搖過市,是在給誰裝大爺!”
李淮起先還掙紮喊疼,直到從麻袋裡滲出血來,“哐啷”一聲,連謝忱的佩刀都折斷了。李淩冰嚇了一跳,握著斷刀,朝謝忱投來一瞥,皺眉,似在抱怨,這刀怎麼這麼不堪用!
謝忱惋惜地望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斷刀,輕聲說:“無礙的,主子。
再看李淮,一動不動,越來越多的血從麻袋裡滲出來,他大概是昏死過去了。
李淩冰丟了刀柄,走到桌案邊喝了一口薄荷香茶,手指摸到舊佛經,稍站了一會兒,才覺得氣順了下來。她看了一眼地上帶血的麻袋,歎了口氣。
明日,皇後知道了,又該是一場氣了。
但她這個姐姐,不得不這麼做。
李淮這個皇子,聖人不屑於管教,皇後不舍得管教,嚴克這個伴讀沒有資格管教,也隻有她這個姐姐,能夠冷下麵、狠下心來好好管教一番。私鑄錢幣的事輪不到後宮的女人來插手,嚴克說他管,她便信他。但李淩冰見過李淮上一輩子的結局,她要教李淮守住身為皇子的底線——皇子本該在朝堂裡儘力折騰,如果資質平庸,做不到呼風喚雨,那便獨善其身,得一個韜光養晦的閒名,而不是一味地花錢享樂,吸引舉朝的冷眼。
皇子花著來曆不明的錢,聖人留心著,大臣議論著,北境和東海的將士們忍受著,民怨激沸著,更多的禍事就會一浪又一浪地自己找上來。
李淩冰教訓過李淮,仍是坐下來看佛經,她頭也不抬地對謝忱說:“謝嘉禾,悄悄地把淮王爺送回去。今晚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是,主子。”謝忱將李淮扛在肩上,推窗,化作一道黑影潛入秋風蕭瑟的緇夜。
第二日一早,皇後就風一般刮進太真觀。
李淩冰抬目一看,見皇後哭得兩眼布滿紅血絲,腫得像兩個核桃,連平日裡最注意的儀容都是亂的,進來之後,左右躊躇,悶悶在椅子上坐定,盯著桌子上的一爐香發呆。
李淩冰從榻上下來,趿了鞋,跪倒,給皇後行禮,“太真給母後請安。”
皇後茫然“嗯”了一聲,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一把抓住李淩冰的衣袖,“太真,母後是越來越弄不明白你弟弟了。一會兒,我讓人把他抬來,你替我問問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抬?”李淩冰蹙眉,一派天真問,“弟弟怎麼會被抬進來?”
皇後哽咽,未語淚先流,“淮兒不知被哪個黑了心肝的人打了,問他也不說,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什麼事,與人起了衝突。”
李淩冰陪皇後哭天抹淚了一場,咒罵那個打人之人無法無天,簡直不是人!
沒多久,裕王李淮被人抬了進來,他趴在木架上,下半身蓋著一床被子,掙紮著從木架上伸出一隻手,“姐姐,你一定要替我做主!”
李淩冰跨前一步,抓住李淮的手,肅穆莊重,“弟弟,有什麼事儘管跟姐姐說,姐姐是你溫柔的港灣。”
李淮瞟了一眼四周,撇嘴說:“你先讓他們出去。”
皇後抹著眼角,平靜地屏退了屋子裡的宮人內侍。
李淩冰把李淮扶到自己的榻上。
李淮一邊走,一邊“咿咿呀呀”發出怪聲,仿佛每一步都牽動皮肉之痛,待趴到榻上,已經是臉色蒼白,汗流浹背。
李淩冰兩指捏住李淮的衣衫,從下至上掀開,看到血肉模糊的傷痕,她“呀”一聲驚呼,道,“下手重了!”連忙鬆開衣衫,尷尬安慰,“弟弟,你受苦了,”
“姐姐,我好苦哦。前些日子,我想給父皇挑一件彆出心裁的壽禮,苦於囊中羞澀,遲遲沒有拿定主意。偏巧這個時候,有個鬆州商人來獻寶。我派人打聽過,這個叫雲群的商人是天下聞名的巨賈,背景絕對沒有問題。他獻的寶是一顆拳頭一樣大的夜明珠,在夜色下光華流轉。他想白送給我,我毅然決然拒絕,他願意以市場價五折賤賣給我。我二人簽訂契約,當夜,他派人將夜明珠送到我府中。結果那顆夜明珠是假的,上麵塗滿了磷粉,觸手唰唰掉粉!我把他抓來,讓他還錢。他說錢都花出去了,不如送他去坐牢。他一條賤命怎麼抵我八萬兩銀子!我罵他堂堂一巨賈,連皇家的八萬兩銀子也來騙,腦子被狗吃了!他說錢麼沒有,生錢的法子倒有一條。他在鬆州窮鄉僻壤裡有一爿鑄造銅器的小鋪,可以私下裡鑄錢生利。今日一千緡,明日一萬緡,日日夜夜鑄,有無窮無儘銅板。我便……”
“你個哈兒啊,老子服咯你!”李淩冰忍不住吐槽。
“姐姐,你和那個鬆州來的說話好像!”李淮狐疑看向李淩冰。
“瓜娃子,聽重點,”李淩冰一掌拍在李淮背上,疼得李淮齜牙咧嘴,她轉為京話,“你說的那個天下巨賈雲群是鬆江府人氏,開絲坊,賣稻米,有數不儘的錢財,就是從沒聽過什麼鬆州雲群,怕是你不辨方言,被人哄騙了!”
李淮的臉由白轉紅,由紅轉青,支支吾吾道:“糟了。”
李淩冰心裡一涼,有不好的預感,“怎麼了?”
“我同嚴四說,鑄錢的事和那個雲群有關,他——不會去搞人家吧!”他頓了頓,想破腦袋,突然頭一歪,“咱們是官家,他隻是個商人,就算抓錯了也沒事吧?”李淮眨了眨他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
再等上十幾年,鬆江府商人雲群的財產將悉數歸於國庫,那是在嚴克鐵血手腕下促成的成果,從而破冰了本朝因十多年內亂不止、外敵侵擾而造成國庫空虛的局麵。
雲群的確微末,但也不是紙糊的燈籠,一戳就破。
嚴克他應該不至於那麼衝動吧?
不對,少年人總是一腔熱血,好大喜功!
李淩冰覺得胸口發悶,口中一甜,嘔出一團血來。她覺得通體舒暢,終於把服丹後那一口卡在胸腔的淤血吐了出來。旁人可不是那麼看的,皇後嚇得花容失色。
李淮還上來拉她的手。
李淩冰擺擺手,“沒事,扶我起來,姐姐還能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