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國公第四子——嚴止厭。”
“嗯。”皇後輕輕應了一聲,收回目光落到女兒臉上,“聖人一直誇讚嚴四郎文采斐然,近來常召嚴四進宮,撰寫青詞。母後沒見過嚴四,你給母後說說,他長得什麼樣子,都喜歡讀什麼書?”
聖人好道,深居禁宮之中,設齋醮,造爐房,煉丹藥,朝中但凡有繕寫青詞之人,無不加官進爵。
嚴克出身洛北氏族大家,與他的三位兄長不同,鄧國公不準他習武,反專文史。嚴小狗崽子也算有些天分,上一輩子就是靠著那些文藻華麗的青詞得了聖人青眼,成了入駐內閣,成為內閣第一得力的看門犬。
“嚴止厭他……很文雅……”李淩冰彆過頭去,儘量不讓皇後看見她咬牙切齒的樣子,咽下“個屁”兩字,接著道,“女兒與他是第一次見麵,不知道他喜歡讀什麼書,”她的眼睛咕嚕一轉,“瞧著倒像是個君子。”她依舊埋著頭,在心裡補上一句“呸,人模狗樣的東西!”
“依我來看,多一個嚴四這樣的朋友會對淮兒有益,團團兒,你說呐?”皇後語氣輕柔,像小鼓點一樣打在李淩冰心上。
她的母親還如上輩子一樣。
子大過女。兒子總被寄予了厚望。
李淩冰覺得冷,越發蜷緊身子,神色淡了下來,“嚴止厭於人有沒有益處,我想母後比女兒考慮得更深,更遠。女兒僅有一點愚見,與嚴止厭為友福禍暫且不論,但與他為敵,一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皇後說:“你對嚴四的評價很高。”
李淩冰懨懨地抿了一下嘴,刻意強調道:“女兒不識嚴四郎。”
皇後吩咐小霜:“去催一催楊醫正。”
“是。”小霜行禮退下。
看著小霜的身影消失在門角,皇後終於啟口:“近來,聖人在爐房停留的時辰越來越長。北邊和東海的戰勢越吃緊,他待在爐房的時間就越長。他很辛苦,”一聲長歎,“好在有鄧國公父子為他分憂。嚴家的將士們在前線奮戰,我們理應扶照嚴家幼子。”
天啟元年始,國運式微,中州大地群狼環伺,北有韃靼,東有琉球,南澇西旱,亂民橫行,可謂內憂外患,危如累卵。聖人醉心於道學,表麵看起來是祈求長生,實則是心力交瘁,避世出逃。幸有洛北嚴氏,以一軍之力抵禦強敵,平定四海。
嚴氏是一國之砥柱,無嚴家軍,便無兩京一十三省的中州大地。
見李淩冰久不言語,皇後步步緊逼:“你可知嚴氏子弟對皇子意味著什麼?”
“大鵬之羽翼,逐鹿之良弓。”李淩冰一字一頓道。
見女兒如此聰穎,皇後大為寬懷,順勢道:“嚴氏子弟個個都是出將入相之才,若得他們相助,淮兒他……”說到此處,皇後激動地提高了嗓音,眼角突然瞥到正引著楊醫正走進來的小霜,也就立刻噤聲,平複了一下心情後,轉而說,“淮兒如今六歲了,正是開蒙的年歲,今兒聖人問起讀書的事,已定了翰林院檢討張懋之為講官。剛才,聖人就是同我在說淮兒上學這件事,說是正考慮伴讀人選。”
李淩冰記得三皇子李湘雖是親王,在辟雍宮上學的講官卻是翰林院編修,比檢討位高,是太子規格。這一點踩痛了皇後的尾巴。
父母子愛子,則為計之深遠。
一切都繞回來了。
皇後刻意提起嚴克,必有深意。
皇後還想說什麼,卻被李淩冰抓住手,“母後,女兒覺得嚴止厭是弟弟伴讀的不二人選。”
皇後極不自然地笑了,“他不成,嚴四的年歲與三皇子相近,聖人讓嚴四給三皇子作了伴。你再想一個人吧。”
上一輩子,嚴克的確先做了李湘的幕僚,至於之後與她結盟,那便是另一段故事了。這一輩子她決心爭出另一番天地,絕不重蹈覆轍,也不會坐以待斃。
或許讓嚴克從一開始就站在李淮這邊,就能避免上一輩子的悲劇。
李淩冰思緒翩飛,未免皇後起疑,故意說:“嚴家子息眾多,從子侄裡選出一個年紀相仿的給弟弟當伴讀,也是不錯。”
皇後麵上極為不自然,猶猶豫豫,終是道:“哎,終是比不上嚴四郎……”
“寶車配良駒,良舍有精犬,各得其所。嚴家子弟皆因體格健朗,習武練兵而功比冠軍侯,唯獨嚴止厭獨樹一幟,習文不習武,是百無一用的書生。沉、潛、剛、克,嚴家前三子是守家的忠犬,守田、狩獵不在話下,唯獨這個嚴克有文采而無武略,是隻逗趣兒的犬,女兒覺得,不過是件玩樣兒罷了。”李淩冰這這話時差點閃了舌頭,她太了解嚴克的手段和能力了,但為了與嚴克撇清關係,也隻能臉不紅心不跳地直白而敘了。
楊醫正豎起耳朵,把李淩冰的話儘數收進耳中,暗笑李淩冰愚昧無知,不會識人認人,嚴家的四個兒子裡,就數嚴四郎最精了。他回去定要用這個例子好好訓一訓自己上過家學的夫人,不要以為女人認識了幾個字,就可以對朝堂之事評頭論足了。
皇後聞言,從床上站起來,示意楊醫正給李淩冰診脈。
楊醫正診脈,開方,終於在皇後灼熱的目光中退了下去。皇後複又向前,拉住女兒的手,凝眸看著她,“團團兒,好好歇息,等好些了,便去瞧瞧你父皇。你已經長大了,聖人那麼辛苦了,不能再為三皇子與淮兒的伴讀人選煩心,身為子女的該為父母排憂,為兄弟多考慮,你說是嗎?”
一切皆在未說出口的話中。
李淩冰明白的。
皇後飄出了寢宮。
李淩冰緊了緊被子,窩在床上,想了整整一夜,思考自己究竟該如何說服父皇,讓嚴狗崽子做淮兒的伴讀。有一點她想不明白,母親為何如此篤定,自己就一定勸得了父親,畢竟自己十歲之前,連父皇的麵也隻見了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