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祭廳正門的石塊被擊碎,常安道大踏步衝入正廳,他的視角和殷晴樂不一樣,隻能看見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死時。什麼黏液、碎肉塊,半點兒也看不見。
一眼掃去,率先看到站在角落裡的殷晴樂與晏不知:“都沒事,我就放心了。”
“喬姑娘,夫人在那兒。”他很快發現了下一人,喬蕊正在一片混亂中兜兜轉轉,聽到提示,立刻往常安道所指的方向趕去。
殷晴樂不禁行起注目禮:“看來路人視角也是有用的。”
她想和晏不知簡單介紹自己的經曆,於是笑盈盈地轉頭看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忽然聽見幾聲隱忍的低咳,緊接著是和光懸浮的破空聲。
晏不知捂住嘴唇,再無法忍耐胸腔起伏的咳意。伴隨不停的咳嗽聲,刺目的殷紅從指縫溢出,落到地上。
“真是太好了……我還在擔心,要是你一個人來,我能不能把你平安帶出去。”
他半跪在地上,勉力不讓自己倒下。朦朧之間,晏不知感到有人撐住他的身體,少女細腕勾上脖頸,語調慌亂:“哪兒疼?知知你告訴我哪裡疼……”
“我沒事。”他眨了眨眼,想看清眼前人。
他差點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興許是殷晴樂之前去了兩次他的識海,把花苗拔儘的緣故,當晏尋慘叫著伸手捂住額頭,意圖阻止花朵生長時,晏不知竟還有幾息的時間反應。
等靈台開始陣痛,意識出現模糊時,他毫不猶豫舉起和光,往眉心處刺。
無論是舍不得他這個獵物,還是彆的原因,在他把自己的紫府和識海一並擊碎之前,意識驟然恢複清明。與此同時,無法用言語描述的生物再度襲來,它吸收了不知多少人的靈力,攻勢變得更加猛烈。
但它終究不是什麼無法觸及的神明,又存有各種顧及,無法使出全力,並非無法誅殺。
隻是耗費的時間太長,哪怕他把好容易積攢出的靈力全部耗儘,幾乎要榨乾靈台每一寸位置,依然沒法徹底消滅它。聽到殷晴樂聲音時,晏不知正握著和光,像個人間的屠夫,意圖切碎眼前組合而成的生物。
他終於趕在殷晴樂出現前,把生物的臉搗得粉碎。
“沒事的,阿樂,我不是很疼。”晏不知不想讓殷晴樂擔心,“隻是力竭而已。”
她的眼圈已經紅了,雙目泛起漣漪水光。再說得嚴重些,怕是要直接哭出聲。
殷晴樂癟嘴:“騙人,你不知道你流了多少血。”
她嚇唬他:“你彆昏過去哦,要是你暈了,我就進你的識海,說不定就會被怪物拖走。”
又安慰他:“我就在你身邊,哪兒也不去,你肯定能舒服很多。”
晏不知很開心能再度聽見這些碎碎念。
哪怕以劍刺穿靈台時,沒
有半分猶豫。抬手的瞬間,竟控製不住地胡思亂想。他要是死了,殷晴樂該怎麼辦,他相信無相宗願意接納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姑娘,可她是要回家的,那些對她的過往一無所知的修士,能幫到她嗎?
還好他還活著,至少現在尚且不會死去。
他被扶著倚在石壁上,放鬆地斜過身,靠在殷晴樂的肩頭。眼前視野稍稍清晰,晏不知抬頭,忽然眸光一束;“和光,回來。”
“怎麼了——”殷晴樂感覺到氛圍的變化。
喬蕊的聲音也在此處響起:“這位道君,神明的殘骸在動,在那裡——馬上就要過去了。啊,你為什麼就是看不見?”到了最後,甚至染上哭腔。
殷晴樂看到常安道疾步朝她的方向趕來,舉著劍遲遲疑疑,不知該往哪砍。她看到重新聚成一團的肉塊化作長鞭模樣,朝她和晏不知飛來。
那東西的目標,不是她。
“常道君,三息後往我身前砍。”殷晴樂抬高了聲音,翻身擋在晏不知身前,“記得用靈力,我怕你和它聯係太淺,不用靈力砍不著。”
“阿樂!”
“你給我躺好。”殷晴樂發急,“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好像能克製它,你在我身下躲著,千萬彆出來。”
她張開雙臂,像老母雞護雛一般,轉身迎上所謂的神明。又被摁進沾染血氣的懷中,晏不知握緊和光,抱緊殷晴樂,手執和光朝怪物斬去。
巨劍降下,突破一層層的桎梏,砸落。
磅礴的氣浪帶著清冽的酒香從高空而至,甫一接觸那團動彈的肉塊,巨劍立時分出無數小劍,從各方各處深紮進去,將其攪得血肉模糊,再不成型。
恢弘的祭廳瞬間炸開,屋頂破開一個大口,落下的石塊由真氣牽動,紛紛砸落在怪物蠕動的位置。
稀薄的日光傾斜而下,殷晴樂在室內的時間太久,竟不知子時早已過去,又是一輪朝陽東升。
她順著霞光抬頭,朝破開的天花板看去。有女修白發隨風狂舞,懸於空中,她手指輕動,數十小劍合一,重劍拔地而起,冷聲喝道:“哪裡走,邪魔。”
“師尊!!”
在常安道歡叫出聲前,殷晴樂已經猜出了那人的身份。分劍術,愛酒,飛升而返青絲轉白,是《問天道》種對青崖的標誌性描寫。
青崖出劍、收劍的速度極快,轉瞬足尖點地,落於祭廳正中。她往周圍掃視一圈,快步走到屍堆裡,把晏宿元的頭割了下來,這才回看常安道:“辛苦你了。”
常安道:“報告師尊,降妖除魔,我不辛苦。”
青崖:“……不,辛苦你了。什麼都看不見,還要努力逞英雄。”
殷晴樂目瞪口呆,眼睜睜地看著常安道委屈得眨巴雙眼,像霜打的茄子樣瞬時蔫巴:“我也很想看見啊,師尊你怎麼能這麼說我。”
青崖仙尊,難道是毒舌屬性?
“具體的事情,我從給我的書信裡猜了個大概。”青崖沒去管委委屈屈的常安道,她回身
看向殷晴樂,“你是他和溫如月都提到過的那位小姑娘吧?很了不起,不知道眼下的情景有沒有嚇到你。”
殷晴樂仿佛被老師點名,渾身僵直,忙搖頭:“沒有沒有,我心態很好。”
她不住地去看晏不知,害怕他不顧傷情質問青崖。幸好晏不知隻是鬆開殷晴樂,任她隨意行動,沒再有彆的動作。
他的睫羽凝著血珠,呼吸聲斷斷續續,變粗變重。晏不知以和光柱地,強撐著起身,伸手把殷晴樂一並從地上拉起:“多謝相助。”
青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知想到了什麼,如蜻蜓點水般一觸即逝:“我來的路上,看到了名醫修,是溫道友吧?她的醫術很好,你不用擔心。”
晏不知咳嗽幾聲,想說些什麼以示回應。青崖沒再勉強他:“你們不用走動,我已經掀了屋頂,能直接把你們送出去。”
她一副無辜的神情,仿佛掀屋頂和吃飯喝水沒什麼不同:“還有掌事活著嗎?我毀了澤玉城大半,本應當登門致歉,可澤玉城上上下下沒有一個活人,完全就是死城。”
“不礙事。”有人低聲回答她,“這座邪魔的城市,早就該毀了。”
“隻是可惜,裡麵的人,我一個都救不了。”夫人坐在輪椅上,被喬蕊小心翼翼地推出來。她的身上再無勾連的花朵,與此同時,生機也在迅速流逝,整個人灰敗不堪。
她卻對眼下的情況很滿意,甚至撐起身子,努力伸手去觸碰從屋頂泄露的天光:“沒想到陰差陽錯,還能曬上太陽。”
青崖轉頭問常安道:“這位是?”
“是澤玉城的夫人,他們能破壞靈脈,夫人出了很大的力。”
“啊,夫人啊。”青崖反應過來,俏皮地眨眼,“是想曬太陽嗎?這兒全是遮蔽物,曬不舒服的。”
“既然如此,我帶夫人去曬太陽,安道,你用符法把他們一個個送上來。”她輕鬆把輪椅上的女子抱起,幾步飛上高空,不見蹤影。
留常安道一人尷尬地站在原地,咳嗽幾聲:“你們看到了,她就是動手的時候嚴肅,平日裡的個很好說話的老頑童。”
“夫人呢?”喬蕊拚命踮腳,想看清二人的身影。過了會兒,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不好意思地勾指撓了撓臉,退到一旁。
“我們也走吧?”常安道說,他看了看喬蕊,又看了看角落裡的二人,“我一個個把你們抱出去?”
“不必,常道君照顧喬姑娘即可。”晏不知淡聲答道,“阿樂交予我即可。”
“如此便好。”師尊的到來讓常安道煥然一新,重新自信起來。他拉過喬蕊,隔著真氣扛起她,喊了聲:“喬姑娘彆怕。”
在凡人姑娘的驚叫聲中,幾步朝屋頂的豁口處飛去。
殷晴樂沒再注意常安道,她手忙腳亂,終於從一堆肉糜中撿回自己的手機。
忍住惡心擦了擦,放進口袋裡,回過身,隻見晏不知並指點向和光,似乎是要她坐在仙劍上離開。
祭廳忽然震動一下,緊跟著整座建築搖搖欲墜,已有坍塌的架勢。
“看起來,來不及操縱和光了。”她聽到晏不知道。
還沒來得及詢問,雙腿忽然懸空,殷晴樂猝不及防掙了幾下,一隻大掌環過腰背,穩穩將她的身體拖住。
“抱穩了,阿樂。”
殷晴樂睜大眼睛,衝晏不知怒目而視:“你剛剛還在吐血,現在怎麼就能抱得動人了?”
常大哥多紳士啊,碰都不碰喬蕊,也不搞曖昧姿態,她被他扛一下怎麼了?
“不許硬撐。”殷晴樂嘟起嘴,警告道。
一聲低笑,晏不知把她抱得更緊,甚至有閒心低下頭,蹭了蹭殷晴樂頭頂淩亂的烏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