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裡的情況了了早已摸清楚,算上皇後,後宮一共有二十七名妃子,年紀最大的跟皇帝相仿,最小的二十三,每四年一回的選秀,入宮的人是越來越少,一是皇帝自己力不從心,二也是他對生子不再抱有希望,禦醫不敢明說是他身體的問題,但皇帝心裡清楚。
要是後妃們身體有恙,不至於每人都懷不上。
皇帝立了太子,這太子還是個女孩的消息迅速傳遍天下,百姓們對此接受良好,許多讀書識字的姑娘則訝異不已,原來亨通書局發行的那些女狀元女太子的故事,竟是真的,而非虛構?
若是如此,那她們豈不是也有封侯拜相的機會?
消息同樣傳到了崔家,淩見微聲名大噪,既然崔折霄才是她的親生兒子,那麼在了了回歸身份之後,崔折霄就不必再在崔家受委屈,淩見微親自上門來接人,崔肅與她許久未見,有無數的話想同她說,可淩見微卻是一句不想聽。
她真的搞不懂,已經過去了五年,崔肅連孩子都有了,怎麼就還想著過去的事,他居然還能擺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難道他忘了,他已再娶?
繼夫人早知崔肅對淩見微念念不忘,但卻並不想與淩見微為敵,誰不知當朝太子對她這位養母無比尊敬,據說陛下想賜淩見微誥命,太子卻請陛下將誥命換為官職,淩見微如今,已是本朝第一位女官,哪怕隻是個無實權的閒差,那也好過白身,更好過後宅婦人。
她很慶幸自己沒有虐待崔折霄,當然繼夫人也不圖崔折霄能回報,隻要大家相安無事,那比什麼都好。
崔折霄大腦嗡嗡響,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外室子,所以即便回到崔家,也想著離開,後來麵容損毀,才打消這個主意,繼夫人對他很和氣,他沒有娘,也沒有彆的依恃,唯一的目標就是多讀些書,學點手藝,以後成年分家出去單過,能自己養活自己。
可現在卻被告知,他是崔肅名正言順的嫡長子,淩見微就是他的親娘,而那個從很小的時候就被他忌妒著的小女孩,居然是金枝玉葉?
淩見微的心情並不好,但她還是維持著得體的笑容向繼夫人表示感謝,畢竟指望崔肅,崔折霄恐怕很難長成現在這樣,他穿著合體的衣服,收拾的乾淨齊整,看起來不胖不瘦,衣食住行必然是有人幫忙打點的,這人很顯然不會是崔肅。
正在淩見微要帶崔折霄離開時,幾個下人慌張不已,“姑娘,您不能過去!”
“姑娘!姑娘!”
崔文若自不遠處衝過來,淩見微認出這個小女孩,這不是那天在書局外頭碰見的麼?
繼夫人眼疾手快,一把將崔文若拉住,崔文若急得拚命掙紮,甚至直接上嘴咬,一口咬在繼夫人的肩膀上,淩見微蹙眉,繼夫人麵不改色對她說:“小女頑劣,還請淩大人見諒。”
淩見微衝她點了下頭,對崔折霄道:“咱們走吧。”
“不能走,不能走!”崔文若急了,又開始想掙脫繼夫人的懷抱,去追崔折霄,怎麼能讓他走呢?不能讓他走!
繼夫人低聲哄她,崔肅則癡癡凝望著淩見微的背影,顧不上安慰女兒,繼夫人對崔文若說:“你哥哥如今是回到了他親生母親身邊,淩大人會對他好的,你不必擔心,若你實在想念他,過些日子,我派人給淩家遞拜帖,帶你去看他也就是了。”
崔文若心想你怎麼會懂,他可不是一般人,就這樣放他走了,那自己重生這一回,究竟圖什麼?
她還不算完全沒腦子,否則要將此事戳破,大家誰都彆想活!
晚間繼夫人坐在床邊,她的貼身養娘給她傷口上藥,饒是自己身為下人,養娘依舊是沒忍住:“姑娘這下口也忒狠了些,知道的,說您是她親娘,要是哪個不知道——”
繼夫人靜靜地接過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她仇人。”
“奶奶……”
繼夫人淡淡一笑:“無妨,你隻管上藥便是,我又沒怪你,文若畢竟還小,等她再大些,興許就懂事了。”
養娘欲言又止,心想真的能懂事嗎?
繼夫人心想,興許她跟那孩子天生便無母女情分,人與人便是這樣,即便有血緣牽係,彼此也很可能看不對眼。
崔文若根本不記得自己情急之下咬了繼夫人一口,她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何了了離開時,會把自己留下,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僅憑她一人早已無力回天,了了拿準了她不敢往外說,因為她知道她一定會怕!
崔文若惶惶坐在了地上,她感覺這個世界無比陌生,陌生的她什麼都抓不住。
淩見微接回崔折霄後,兩人相對無言,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她沒法像愛了了那樣來愛崔折霄,並且她也沒有對崔折霄感到愧疚,說起來一切的源頭都是崔肅,連崔肅都不愧疚,淩見微有什麼好愧疚的?
她對崔折霄說:“以後你就安心留下來,等你成年了,我會給你一筆銀子,再加幾間鋪子,你好生過自己的日子去吧。”
崔折霄問她:“你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你的親生兒子嗎?”
淩見微嗯了一聲,崔折霄握緊了拳頭:“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因為彆人放棄我?我才是你的孩子不是嗎?你對她那麼好——”
他想起自己剛被父親接回崔家時,曾看見淩見微怎樣地愛著她的女兒,那時崔折霄曾羨慕過,羨慕名叫了了的小女孩,出身好,還有一個愛她的母親,可到頭來,這一切居然都是命運跟自己開的玩笑,親生母親近在眼前卻不能相認,了了所擁有的,都是從他這裡搶去的!
“彆這樣跟我說話。”淩見微打斷崔折霄,“你與其恨我,不如去恨崔肅,你以為是我一個人做的這個決定?還有,彆恨了了,她是主子。臣為君死,本就是天經地義,你應當以此為榮,而非對她懷恨在心。”
崔折霄的思緒混亂無比,對他來說,今天一天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他需要時間好好捋一捋。
兩人對彼此都沒什麼話說,淩見微算了算日子,自女兒當上太子,已有三日不曾見麵,宮裡雖有消息傳來,但到底沒親眼見著人,放不下心,她哪裡來的閒工夫去安慰崔折霄,他最好本分一些,成王敗寇,世事本就如此,聰明人才能活得長久。
將他接回來,也是為了能在眼皮子底下把人看住,畢竟她們編造出的故事,總不能無跡可尋。現在崔折霄是她的親生孩子,淩見微希望他能懂事一點,這樣的話,才能有吃有喝過得好。
若崔折霄會對了了造成威脅,那麼無需了了動手,淩見微就會先一步將其除掉。
淩家人不知崔折霄的真實身份,對他很是親近,在得知他容貌有損後,老太太又開始犯愁了,這以後可怎麼說媳婦哦,好好的孩子,怎麼臉卻傷得那麼厲害?
崔折霄對了了又恨又怕,恨她讓自己淪為外室子受儘白眼虐待,怕她當初使在自己身上的古怪手段,這張臉連他自己看了都覺醜陋,更是從此斷了出人頭地的路,讓他怎能不恨?
淩見微與崔折霄寥寥說了幾句,便覺疲憊,回房休息,她每日都有正事要做,女兒給自己要來的官職,雖說是閒差,可能不能拿到實權,不還是看自己手段?飯碗都到了跟前,等人喂可不成。
一回房,淩見微便感到絲絲涼意,她抱住臂膀搓了搓,心想雖然還沒到夏天,但也不該這麼涼啊。
一扭頭,瞧見窗台上竟不知何時擺了一隻巴掌大的小雪人,淩見微不由得粲然一笑,快步走過去,把那小小的雪人捧到掌心,雪人雖小,眼睛鼻子嘴巴卻都活靈活現,這讓淩見微想起從前女兒也有個小雪人,後來她們離開崔家時,那雪人並未帶走。
是了了來過嗎?還是她手下的人來過?
淩見微怕雪人化了,連忙叫人去冰窖鑿兩塊冰來,又找了個木匣子,鋪上幾層軟布,包上冰塊,再把小雪人放進去。一開始她把木匣子擱床頭,結果太冷了,又給抱到船尾,接連幾日的擔憂與思念,在小雪人出現後終於得到了慰藉。
了了的冰雪之力已徹底恢複,然而這個世界的女人能為她提供的力量非常有限,所以與其等她們醒來,還不如自己動手,她從來不依靠彆人,這份力量有或沒有,對了了影響並不大。
之前她沒有歸位,皇帝還能自己批閱奏折,再聽聽大臣們吵架,現如今他已經把自個兒關進寢宮好幾日沒出來,據說是要畫什麼仙娥圖。皇後隨口提過兩句,皇帝處理政務不行,但在書畫上頗有建樹——這是皇後的原話,但以了了的目光來看,就皇帝那點子水平,得虧他是皇帝,否則白送都沒人要。
一個人喜歡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跟他是否擅長,半點關係沒有。
“喂!你!站住!聽見沒有!”
“我在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你給我站住!”
沉重的腳步聲在地上噸噸噸奔跑,聲音的主人喘著粗氣擋在了了麵前,光看臉了了不認識,但這一口大水缸上麵插一肉丸的體型,她印象還是很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