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頭埋得很低,手似乎在隱隱發抖:“公爺,是陸巡無能,不能救公爺於危難……”
陸巡生父早逝,多年來全憑英國公一手教授提拔,心下早已偷偷將英國公當成了自己的父親。
如今眼看英國公遭陷,他卻無能為力,心中隻有無限自責。
“方才宣旨,我都聽到了。”英國公陸子敘年逾四旬,依舊身姿挺拔,不怒自威。
就算他如今被囚在府中,早已不掌一兵一卒,卻仍舊氣度非凡,比芫娘見過的那幾位幾位當權的武將更似武將。
他終於開口說了話,又慢吞吞轉回身子,垂下眸子望向陸巡,竟莫名透出幾分意料之外的慈愛:“難為你了,是我四下樹敵,咎由自取,如今怎麼能怪你?”
正言語間,他便望到了立在一旁的芫娘。
英國公頓時又皺起眉頭。
陸巡便解釋道:“公爺,我請薑姑娘準備了些吃食。”
芫娘做了個深呼吸,隨即提起食盒走上前:“陸百戶憂心公爺,特地讓我準備的都是清淡的菜色。”
她說著將食盒裡的菜色依次擺放出來,一下便將英國公麵前的桌子擺滿了。
“公爺,用一些吧。薑姑娘手藝非凡,就連世子都是讚不絕口。”
英國公卻對麵前的飯食儼然並無興致,隻是聽陸巡說起陸懷熠,便兀自冷笑一聲:“你還提他?我陸家以武立身,代代良將,出了這樣沒心沒肺,不思進取的後人,生是將我陸家的清名給毀了。”
“這麼多天了,這扶不上牆的爛泥還沒死在外麵?”
芫娘聞言,不禁皺住眉頭,遞上筷子的手也僵在半空。
她眼前霎時間就閃出那日閒談時,陸懷熠努力掩飾卻依然露出來的失落眼神。
芫娘也不知是怎麼的,心下忽然被委屈揪成了一團。
陸懷熠固然有很多不好,初到香海時,芫娘成日裡為著他惱火。
可他替她尋了玉環,他敢求聖上替他退婚,他救了她的命,他絕不至於被說成英國公口中那樣不堪。
英國公見她僵持著的姿勢,不禁又打量向芫娘:“怎麼?”
芫娘見英國公問她話,也不知自己是哪裡來了一陣膽量,隻將筷子輕輕擱在筷架上:“公爺,不是這樣的。”
“他是受了傷,傷得重,如今多有不便才沒回府來。”
英國公一時也顧不得打量這個同他頂嘴的姑娘,隻兀自擰了擰眉頭,將目光瞟向陸巡:“受傷?”
陸巡一臉凝重地點下頭。
“世子在智妙寺找雕版時,被過火的房梁砸到,背後留了一道深深的傷。”
“隻是世子不準我同您講起……”
“他?”英國公眼中掠過稍縱即逝的愕然,儼然是有些意料之外,隻是很快他又說服了自己,“他遊手好閒,真辦起案子來,怎麼能吃得消?”
“長長記性也好,往後就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會逞能了。”
芫娘的眉頭擰得更深了。
“公爺恕罪,他不是逞強,是為著救我才受傷的。”
陸巡便也道:“公爺,先前的案子全是仰仗世子,世子如今在錦衣衛中行走早已是遊刃有餘。”
英國公的目光在芫娘身上梭巡一圈,見得這小姑娘周正有禮,落落大方,終於暗自開口琢磨道:“薑掌灶……”
這就是鳳翔樓先前那個薑掌灶?
芫娘有些不明所以地點下頭:“回公爺,正是。”
英國公眸子一縮,忽然想起了陸懷熠手劄上的那個“芫娘”。
他沒少揍過陸懷熠這獨子,故而陸懷熠在學會說話之前就已經學會了認慫。
隻不過這一回,他強硬地不願和謝家小姐結親,好像並不是因為什麼不三不四的緣故……
陸懷熠定是瞧上了這目光水靈靈,說話甜生生的姑娘。
英國公低著頭,打量著芫娘帶來的飯食。
菜色樣樣精細,令人食指大動。
更有一盅番茄燉湯,雖不見蝦,可是開蓋便散發出了蝦的鮮味。
“這是什麼菜?”
“回公爺,是番茄蝦滑煲。”
“世子告訴過我,您最喜歡蝦。”
英國公眉頭一揪,不禁自嘲地笑出了聲。
他從來沒有發現,陸懷熠原來什麼都知道。可是陸懷熠喜歡什麼,他卻沒有丁點頭緒。
他怎麼才發現呢?他滿心滿眼都是被滯留京中的憤懣,都是他這唯一兒子不得臉的慍意,這好些年,便好像錯過了很多事。
英國公很快整理好情緒,隨手便從博古架上抽出一個信封遞給芫娘:“罷了,如今這英國公府中飛來橫禍,是我沒本事,再護不住他母子倆。”
“如今既是你照料他,便把這信拿去交給他。”
芫娘定睛一瞧,隻見得信封上的“和離書”三個字分外惹眼。
英國公嗤笑一聲:“這麼多年了,我將朝臣罵了個遍,陛下早已厭煩不堪,輪到如今這下場也是意料之中,指望不著他來救。”
“隻是兆奉陳案事關重大,到了削爵抄府的地步,隻要能不牽連他們母子,就算是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