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衙門不同於往常衙門, 大抵是因著與這裡聯係起來的皆是酷刑重案,故而這裡看起來都要更陰沉壓抑幾分。
尋常人進了北鎮撫司的門,隻是看看門頭那幾隻凶獸, 也要立時噤若寒蟬。
若不是沾著假銀票的“光”, 似鯰魚佬之流, 隻怕一輩子也踏不進這種地方。
不過陸懷熠對這裡已然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他同謝安朔消磨了兩個時辰,非是跟謝安朔“公事公辦”地走完流程才放人出去。
等陸懷熠踱步進牢房時, 天色都已經暗了。
陸懷熠斜倚在圈椅上坐下, 隨即皺起眉頭, 伸手扇了扇這地方撲麵而來的味道。
興許是因著這牢房曾經“招待”過數不清的人,故而牆角血漬層疊, 透出隱隱暗紅,人血混合著尿遺, 透出一股曆久彌新的腥臊。
見得旗官們將鯰魚佬按在刑凳上,陸懷熠索性起身將兩隻手往桌上一撐, 朝四下打量一圈:“嘖,這裡實在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一會也待不下去, 你要不還是一口氣把知道的全都交代了吧?”
“這樣你不為難我,我也就不為難你。”
然而鯰魚佬縮了縮脖子,一時間好似真的變成了一條聽不懂人話的鯰魚,認定了沉默是金,坐在椅子上半個字也不肯吐露。
陸懷熠抬眸睨他一眼,霎時間被氣笑了:“得,臉已經給過你了,你非不要。”
“那進了北鎮,沒點見麵禮哪能行呢?”
他在桌子上撥弄幾下他的骰子, 骰子旋了幾圈,很快便停了下來。
露出的點數是五點。
陸巡隨即上前,也不必什麼吩咐,便徑直抓起鯰魚佬的手,扳著小指撅了下去。
一聲骨裂的“哢擦”聲隨即傳來,慘叫頓時響徹了周遭一片。
十指連心,痛徹心扉。
鯰魚佬疼得額頭青筋直冒,冷汗沁了一頭,登時腿肚子一軟幾要跪在地上,然而卻被周遭的幾個旗官狠狠壓回了凳子。
陸懷熠瞧著眼前殺豬似的場麵,懶洋洋地堵起了耳朵。
“瞧著也挺大一塊頭,怎麼這點疼都受不了?還有九根手指頭沒掰呢,你也未免太吵了點。”
他說著,便又開始撥弄桌上的兩顆骰子。
鯰魚佬見狀,頓時眸子一縮。
他被人按在刑凳上,掙又掙不脫,一張嘴開開合合幾許,終究還是沒能念叨出半個字。
不過陸懷熠的骰子並沒有興致等他猶豫出個什麼結果來,隻等得骰子一落,陸巡便眼疾手快地上前,二話不說撅折了他的食指。
“啊……”慘叫聲再次傳來。
陸懷熠這一回卻並不動容,抬手就又要撥第三次骰子。
“陸巡,這會要是重了點數,你記得把他的指頭給他扭回去。”
鯰魚佬終於慌了,他望向自己手,隻見得兩根指頭詭異地扭曲著。這手他抬起來也不是,放下去也不是,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安放。
他求饒似的連忙道:“我……我說……”
“你彆撥了。”
陸懷熠抓起骰子拋了兩下:“那你最好十句話交代完。”
“不然我的骰子嫌這地方臭,會自己從我手心裡跳到桌子上去。”
鯰魚佬疼得直喘,一時恨不能立馬竹筒倒豆子:“我們的頭兒叫苟七,假銀票都是他印的,他會雕板子。”
“苟七?”陸巡的目光頓了頓,立時睨向鯰魚佬。
鯰魚佬打了個寒噤,連忙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不錯,就是苟七,他以前就做過這印假銀票的勾當,如今自然是手到擒來。”
“先前還有個叫吳管家的,每次來告訴我們印多少,怎麼印。從前都印五十兩一百兩的,但是今年忽然就隻印五兩了。”
“吳管家?”陸懷熠輕輕挑眉:“正名叫什麼?”
鯰魚佬一愣,後知後覺地搖搖頭:“不知道。”
“他同我們不是一夥,我們也沒見過他兩回,他每次來都是和苟七說話。”
“苟七管他叫吳管家,旁的我們就不知道了。”
陸懷熠百無聊賴地抽起抄回來的銀票瞧了瞧:“這便是你們印的?”
鯰魚佬扁了扁嘴,一時似是在斟酌說辭。
陸懷熠便有些沒耐心地拋了拋骰子。
鯰魚佬一僵,連忙便脫口而出道:“我們跟著苟七多年,抽假票吃過水都是默認的規矩。從前印的錢大,我們的油水也大,如今隻有五兩的銀票,我們這些乾活的都不夠塞牙縫。”
“我們跟苟七說過一次,可苟七卻把我們搏了回來,還說我們懂個‘屁’。”
“我們一合計,與其跟著他這麼窩窩囊囊,還不如把雕版偷出來自己印。反正有膽子賺大錢,沒膽子吃乾鹽,都是輕車熟路的活,花錢還能花不出去?”
陸懷熠嗤笑一聲:“印票的油紙和雕板子在哪?”
“在智妙寺的經閣裡。”
“那裡的經閣大,把東西擱在印經的雕版中間,就是染了油墨汙跡,旁人也輕易發覺不了。”
陸懷熠勾起唇角:“那你們倒還挺聰明?”
“陸巡,彆掰指頭了,讓人給他玩完了玩玩彆的,看看吐乾淨沒有。”
錦衣衛中的刑罰,尋常人怎麼會沒有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