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娘早早收拾妥帖自己的攤子,瞥一眼廚房裡切菜的老孫,心下就免不得對早晨的事情耿耿於懷。
雞分明不是老孫偷的,可他卻丁點也不分辨,白白捱了旁人一頓糟蹋,倒是被她連累了。
芫娘心下過意不去,索性拿昨天夜裡藏好的雞到兩條街外頭的燒雞鋪子,加上些錢換了隻赤紅油潤的大燒雞。
芫娘看著燒雞,覺得還不太夠,於是思索一陣,又咬咬牙,花了一大筆錢到酒鋪打了一壺金盆露。
順天城的金盆露向來價格不菲,這酒滋味純冽,酒香馥鬱,前些年一直是宮中的供酒,堪稱酒中極品。
這酒不止喝起來綿柔爽口,拿來做菜也有奇香。
不論是合著童子雞炒成醉雞,還是配上新鮮河蝦燜一鍋軟嫩爽滑的嗆蝦,都是絕妙無比的搭配。
一壺金盆露醇厚回甜,一隻燒雞酥香軟爛,這世上最悠閒美妙的事大概也不過如此。
芫娘揣著東西匆匆回到鳳翔樓,彼時被牛皮紙緊緊裹住的燒雞尚且熱著。
她見院子裡沒人,才趁午飯過後的廚閒進了廚房,躲在灶台後頭,偷偷摸摸把金盆露同燒雞一起推到了打盹的老孫手邊。
誰知老孫早不睜眼,晚不睜眼,偏偏這陣子翻了個身,正正對上芫娘的目光。
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芫娘頓覺背後一涼,忙不迭縮回到藏身的灶台後頭。
老孫起了身,徑直將芫娘從灶台後頭扯了出來。
“你當我不知道你打得什麼主意?我不收徒弟,去去去,趕緊走。”
“不是……”芫娘一句囫圇話還沒說完,就被老孫從廚房裡頭推將出來。
幾個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活計也不知是從哪冒了出來,隻對著芫娘嘿嘿一笑:“叫趕出來了?你說你又是給他貼偷雞錢,又是給他打酒,人家可不領情。”
“你聽見這老頭會切繡球豆腐,就緊著去捧他的臭腳,想學他的手藝?”
“你也不想想,若是能學,旁的人早學了,這鳳翔樓裡頭誰理他那個臭酒鬼?人家在鳳翔樓裡頭吃飯的本事,能隨便教給你?”
芫娘輕輕蹙眉,下意識回頭往廚房裡頭看去。
老孫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低頭站在菜板前頭兀自拿蘿卜改平刀。
不過這一回,老孫落刀的速度卻顯然比從前都慢了許多,堪堪能令芫娘看清他刀鋒的走向。
芫娘望著那刀從眼前飛過,忽然就發覺自己那平刀切不順的,全是因為發力位置就同老孫不一樣。
芫娘一滯,仿佛再也聽不到旁人說什麼冷言冷語了。
她眼前隻剩下一下一下揮動的平刀,和刀刃上薄如紙張的蘿卜。
一日的功夫轉瞬而過,芫娘好不容易捱到晚上打烊,便忙不迭跑進廚房裡頭去找薑。
芫娘細細回憶了一遍白日裡老孫的刀法,做了個深呼吸,隨即輕輕抬起了她的刀。
一陣手起刀落,一把薑絲漂進水盆。
芫娘拿出根針來,挑起薑絲便衝著針鼻戳過去,誰料這次竟是一氣嗬成,無比順利。
她切的薑絲已經細到足以穿針。
芫娘又驚又喜,一時連大氣也忍著不敢出,隻怕將薑絲吹飛出去。
恰巧此時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芫娘忙不迭回過頭,笑吟吟朝門口迎過去展示她的成果:“六爺,你快看!”
“我現在已經這麼厲害了,我就快能當掌灶了。”
可是興衝衝的腳步方到門前,又忽然頓住了。
走進門來的人雖穿著飛魚服戴著官襥,可卻是一副陌生麵孔。
芫娘皺皺眉頭,滿臉的笑意霎時間消彌於無形:“你是……”
進門的小旗朝芫娘拱了拱手:“你就是薑姑娘吧?陸總旗吩咐我把這個交給你。”
他說著便遞給芫娘一個紅封子:“總旗說這是宰雞的錢。”
“多謝。”芫娘慢吞吞接過紅封,“六爺今日怎麼沒來?陸百戶大人怎麼樣了?”
“陸百戶的事情我們也不大清楚,至於總旗不來,想來是有旁的安排吧。”小旗如實道,“若無旁的事,我先告辭了,姑娘留步。”
芫娘眼望著那小旗官走遠,低下頭瞧了瞧手裡的紅封。
她以為他昨日臨走說的那些話是代表著他今天會來,誰知他真正的意思隻是他會管昨天宰雞的事。
芫娘慢吞吞抬頭地望了望頭頂的月亮。
昨夜出了那麼大的變故,興許他是真的忙到走不開。他是官差,不可能總緊著她,這道理芫娘不是不懂。
不過見不到他,她還是難免失落。
芫娘輕輕歎一口氣,瞧著自己手裡穿著薑絲的針,暗暗給自己打了打氣。
他有他的差事,那她也該繼續努力。
等他再來的時候,她才不要被他瞧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