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匣子比她掌心還小,因著做工精細,比往常那些紙糊的要貴好些,是她專程買回來擱貴重物件的。
匣子裡放著一副白玉連環,便是她最寶貴的東西。
然而待到打開小匣,芫娘方發覺那匣子裡已然空空如也。
白玉連環不見了。
芫娘眸子一縮,腦海裡一片空白,登時就好像掉了魂一般。
可衣箱翻了個底朝天,生是沒見到半瞥熟悉的影兒。
那菱花匣子她收得一貫是小心翼翼的,如今匣子尚在,裡頭的東西卻不翼而飛,而家中財物又不曾失竊,這玉連環的失蹤儼然也同薑祿是丟不脫的關係。
“薑祿……薑祿拿走了我的白玉環。”芫娘忍不住懊惱起來,一時欲哭無淚,“若是尋不見這玉環,我可怎麼去京城呢?”
紅芍聞言,登時眉頭一皺,忽而又先啐了一口:“呸。”
“虧他薑祿還是個秀才,讀書的就沒個好東西。”
她望著芫娘斬釘截鐵道:“這幫狗種子全都是挨千刀的,姐姐我也不是空長的歲數。今兒這頭姐姐替你出定了。”
她說著便作勢要往門外頭去。
芫娘一滯,連忙往前跑幾步,一把拉住紅芍的手:“好姐姐,我知道你是為著我,可薑祿有功名,這事咱們得先從長計議,等合計好再動身,急不在這一會。”
紅芍戳了戳芫娘的腦門:“你這丫頭,是不是替人攢錢攢傻了?這都什麼時候?哪還顧忌得上這麼多?”
“他是個秀才又怎麼?秀才就能隨便欺負人?你這是長彆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你彆拉著我,我就不信,咱們這麼大的香海縣城,難道還能這麼明晃晃地不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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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白玉巷。
色幽幽地在頭頂上輕蕩,燈火也一盞連著一盞亮堂起來,星點亮影很快連成片,更勝庚星昴宿,熒熒照室。
芫娘晌午沒拉住紅芍,四下裡既尋不見薑祿,又尋不見她們,心下不免擔憂。
眼見晌午醒的麵快要壞掉,芫娘隻好先將攤子在巷頭擺好,零零散散賣了一下午麵,一心就想等著紅芍回來。
誰知等到夜色已黑,卻沒見到想等的翠翠她們再來。
早春倒寒,入了夜更是冷得人難耐。
賣麵的小攤既無排麵,四下又格外嘈雜。即便偶有食客,也是來得匆匆,去得急忙。
白玉巷裡終究不比白日裡人多,沒有鍋汽的蒸騰,冷風更一下子變得肆無忌憚起來。芫娘才擀過麵,手上沾水,凍得難耐,忍不住便往嗬兩口氣摩挲取暖。
寒意肆無忌憚地攀附在人身上,芫娘打了個寒噤,被凍得幾乎要站不住腳。
她往巷子深處輕探腦袋,仍舊見不著往日的熟悉身影,終於動了收攤回府的心思。
誰料江州車打理到一半,她忽得發覺這巷口還立著個人。
這般冷的天,芫娘本來沒心思關注旁的人。隻是略顯空蕩的巷子中忽然多出一個生人,儼然是錯過宵禁被押在這巷子裡頭無處可去的倒黴鬼。
如今天寒地凍,流落街頭實在可憐,便也不由得人不多幾分同情。
芫娘一邊輕嗬一口氣往手上取暖,一邊推己及人,熱切地招呼一句。
“郎君是在等人?彆等了,現下已經夜禁,巷子裡頭的人出不去,外頭的人也進不來。”
遠處的人顯然聽見了她的言語,慢吞吞地回過神朝她瞥過來。
月色幽幽,饒是不秉燈燭,四周也被照得格外亮堂。
抬眼那一瞬。
微青的光,登時映亮了他整個人。他眉頭緊鎖,正鬱鬱寡歡地倚在牆邊。
芫娘眨了眨眼,目光一時不由得定住了。
麵前的人有些眼熟。
她晌午在那群進了酒樓的官差中見過他,想來紅芍尋她去處理的牛舌,也正是為著這些官爺。
白日裡隔的遠,她沒看仔細。如今站近了瞧,她方看了個清清楚楚。
這小官爺生得實在好看,五官如同削刻琢磨過的潤玉。
然而他眉眼間透出的目空一切,登時給整個人都渡上了一層令人敬而遠之的疏離,令他骨子裡透著一股傲氣,瞧起來比薑祿那個秀才還要清高。
芫娘話說了半截,不由得滯了滯,又思索一陣,才終於繼續道:“夜裡頭這麼冷,怕是要凍壞了。”
“小官爺,喝一碗熱湯暖暖手腳吧?”
她說著,視線便自覺飄往另一頭。
隻見湯鍋已經熄了火,周圍尚氤氳著熱氣。
煮過麵的湯水顯出幾分濃稠,還透著淡淡白色。若是再靠的近些,大抵還能聞到翻騰在湯水裡的微微麥香。
陸懷熠撩起眼簾,捏住原本遊走在指間的兩顆骰子,轉而輕嗤一聲,連帶著目光中也染上幾分嫌棄。
在府上被老頭兒教訓還不夠,竟還要到香海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受這大罪。
香海果然是香海,雖離順天不遠,可實在沒有一處能與順天相較。不僅住的地方差,就連吃的也一塌糊塗。
除過中午那一盤鹽烤牛舌,旁的吃食於他來說,實在和泔水沒什麼兩樣。
而直到眼下,竟還有人指著鍋裡頭的破玩意兒,跟他管這東西叫湯?
陸懷熠被氣笑了。
他嗤笑一聲瞟過目光,隨即幽幽地懶聲開口:“官爺就官爺,誰是你小官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