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著急忙慌之中手抖得不像話,怎麼都解不開包裹的死結。實在不耐煩了,索性“撕拉”一聲把布扯壞。
幾本花花綠綠的書瞬間散落開來,封皮上寫著——《龍陽秘譜》、《易釵而弁》、《品花錄》之類的。
那個武學生告訴秦逸,彆看這幾本書都粗製濫造,但卻是宮內傳抄出來的。實實在在的大內藏本,皇子帝孫也看過學過呢。
當今大文朝斷袖之癖蔚然成風,民間的南風館更是數不勝數。達官貴人中,也有不少以蓄養的貌美男妓作為攀比炫耀的上好籌碼,茶餘飯後的風流談資。
雖說今上並不耽溺聲色,卻也從未明文禁止過民間行龍陽之好。
故而秦逸也不多懷疑,挑出其中一本圖最多的,細細翻看了起來。
起初“嘩啦嘩啦”翻得很快,書頁都扯爛了幾張。後來腦子裡不受控製地想起某個人,仿佛被猛灌了那宴席上十幾樽流香酒,暈暈乎乎地倒在地上。
……
秦逸憋得臉色通紅,某種隱秘的快感席卷了全身,仿佛將要溺斃之人得救般大口喘氣。
他靜靜聽了一會瘋狂跳動的心臟,待稍稍平複,便嫌惡地將手邊臟兮兮的書丟開。
沒過多久,他閉上眼睛又開始想,時而羞得笑意滿麵時而惱得抓心撓肝。
一直鬨到後半夜,才胡亂洗了個澡,累倒在床上。
……
同樣的後半夜,七皇子宮中還沒有歇下。
燭火搖晃,段霖斜倚在羅漢榻上一個人飲酒。他將寒潭香與玫瑰露混著喝,兩壺冷酒下肚仍不見半分醉意。
段霖想起那個做了十八年郡王的人。
按道理,自己也早該封王了,而不是待在宮裡做個無所事事的皇子。
他不怪父皇狠心。
帝王多疑,當初不顧群臣反對娶一介商女為後,便存了絕外戚結黨乾政之心。可皇兄偏偏鬼迷心竅去籠絡臣子,犯了最大的忌諱。
他是廢太子的親弟弟,父皇遷怒也情有可原。
隻是,遷怒之前呢……
骨肉相連,哪個幼子不曾渴望過舐犢情深。都說天家無情,卻不曾見到帝王之情全部給了外人。
除了沈雲渺,哪個皇子得過永靖帝的親自教導,又有誰敢騎在帝王脖子上放風箏?
不怪皇兄聽信謠言,就連他也恍恍惚惚覺得……安樂郡王是永靖帝寄養在公主膝下的私生子。
榮安長公主當時與駙馬鬨得那般不可開交,怎麼突然就懷上了?
長公主孕期一直身體安康,婦科聖手輪番照看,怎得足月偏偏生出沈雲渺那個小病秧子?
還有第一眼見過孩子的穩婆,沒過幾日就思慮過剩暴斃了。
……
段霖眉目陰沉,不見絲毫之前在宴上同雲渺嗆聲的莽撞。明明是該攀花折柳的少年模樣,卻硬生生透出幾分滲人的酷虐。
他把玩著手中用來盛酒的瓷杯,胎薄釉潤,觸之溫潤如玉。
這是他七歲那年從雲渺那裡搶的。
對方當時還不常住在宮裡,大病初愈,永靖帝召見時隨手賞了個督陶官剛獻上來的瓷杯。
他使計拿走後又威脅恐嚇了雲渺一番,讓對方真以為永靖帝不會為外甥處罰親兒子。雲渺抹乾淨眼淚跑開了,再也沒提起這個杯子。
其實宮裡並不缺這樣的好東西。
可偏偏這隻瓷杯名叫“千裡江山”!
“啪——”瓷片碎了一地。
寢殿中的宮侍都噤若寒蟬。
七皇子陰鬱喝悶酒的模樣,比暴怒時更可怕。
段霖斜睨了角落裡發抖的小太監一眼,從身形認出這是宴席上倒酒的那個。
“過來,替本殿下更衣。”
段霖還穿著那件沾了酒漬的衣服。
小太監幾乎是同手同腳磨蹭到了段霖麵前。
他是將攢了兩年多的銀子全給出去,又認了位行將就木的老公公做乾爹,才得以從冷宮調到七皇子跟前的。
沒想到,一來就闖下了禍事。
段霖看著對方這幅唯唯諾諾、縮頭縮腦的樣子就來氣,命人將竹節鋼鞭取了來。
他不願意臟手。
段霖一揮袖,鞭子甩在小太監的脊梁上,對方斷線風箏般摔在了白玉地磚上。
“三分力罷了,可真夠沒用的。”段霖冷笑,“扛下來三鞭子,你就是有福氣的。”
其他宮侍垂著頭大氣不敢喘,眼觀鼻鼻觀心。沒人敢為這個倒黴蛋求情,他們隻期望千萬彆帶累自己。
小太監被突如其來的鞭子打懵了,聽見七皇子的格外開恩,一時規矩都忘到了九霄雲外。
茫然地抬起頭,直視著段霖,眼中還有因疼痛逼出的淚花。
段霖正要打死這個不知死活的狗東西,卻在看清那張臉時微微愣住。
流淚的時候真像。
“換個軟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