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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八過去了幾天,鋪子最後一天開門的上午,隔壁鄰居張家夫郎陳玉又找來了。
清言知道他是來乾嘛的,但隻笑眯眯地倚著門框打了招呼,再就不開口了。
他身上穿著那件最喜歡的天藍色夾襖,腳上則是昨天邱鶴年剛給他帶回來的新棉靴子,頭發經過這些天的練習,也紮得像模像樣了,與上次這人來時相比,可謂是“盛裝”打扮了。
北方冬日多晴天,陽光照在他臉上,臉蛋又細又嫩,毫無瑕疵,白得快透明,彆提多好看了。
陳玉身上則還是那件灰色舊袍子,和半新不舊的湖綠色馬甲,一下子遜色了很多,他目光在清言身上掃過,尤其在那件天藍色襖子上停留了好一陣,臉上的笑意明顯有掛不住了的趨勢,但仍強撐著捂著嘴噗呲一笑,道:“這是把家當都穿身上了。”
清言當然聽明白他的諷刺了,不過他沒打算和這人計較這點小事。
李嬸嘮嗑時跟他說過,陳玉的相公是村子裡私塾的教書先生,從外地來的,叫張文生,人不錯,誰家一時間困難,孩子晚交一兩個月束脩,他都是不催,也不攆人的,陳玉老因為這事跟他吵架。
陳玉是本村人,本來是這附近幾個村子最出挑的哥兒,如今清言一來,把他比出去二裡地去,他心眼兒不大,性格也有幾分潑辣,說話就總帶著刺,酸唧唧的。
見清言沒搭自己茬,隻笑眯眯看著自己,陳玉一時間討了個沒趣,覺得臊個嗒的,他假咳了一聲,道:“聽說你們家鋪子今天就關張了,我來拿我那鋤頭。”
聞言,清言露出驚訝的神色,道:“什麼鋤頭?”
陳玉一跺腳,“你不會給忘了吧,上次你答應做得了送到我家去的。”
清言笑著用抱歉的語氣道:“這話我記的,可這行的規矩都是先付定金為準,這些天我翻遍了鋪子裡的賬,一直沒看見你的定金,以為你又不要了呢!”
陳玉臉色先是意外,繼而迅速難看下來,一甩手道:“都是鄰居,用得著這樣斤斤計較嗎!”
清言用手指捏了捏自己身上的夾襖,“我是不得不計較啊,畢竟這全部家當都穿身上了,得賺銅板吃飯呀。”
陳玉被自己諷刺人家的話噎了回去,他平時占個便宜什麼的,彆人都念在本村人麵子上得過且過了,哪碰見過這麼牙尖嘴利的,登時竟不知道反駁什麼好了,咬牙道:“我不跟你說了,等你家當家的回來再說!”
清言不急也不惱,嘴角還帶笑意,“他回不回的,糧食也都得用銅板買,難不成天天靠人家不要的餿飯度日啊!”
陳玉的臉頓時一陣青白,氣得又是一跺腳,轉身就往院門外走。
等走到門口外一處積雪邊緣,還差點摔了個跟頭。
清言遠遠望著,沒有幸災樂禍,隻是去拿了搭在柵欄上的大掃帚,去門口把那堆雪掃了。
耳朵裡聽見隔壁院子陳玉的腳步聲進了家門,砰一聲摔了門。
眼看著這邊鄰居關係沒法處了,清言也沒覺得怎樣。
他聽李嬸說過,陳玉送那飯根本不像樣,邱鶴年不計較,拿去喂了獵戶家的大狼狗。也沒要錢,給他家白打過把鐵鍬,還打過一個炒菜的大勺子,就算不算人工,光是材料也不便宜。
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占便宜沒夠是病,清言覺得,自己這是藥到病除,至少以後對方不會在自己麵前犯病了。
回屋以後,清言把雙手貼在火牆上暖了暖,剛才出去得急,沒來得及戴手套,手指凍通紅。
他的手比大部分男人的手都小,幾乎跟女孩子差不多,手掌小,手指長,指腹倒是鼓鼓的軟軟的,本來養得白嫩嫩的,但穿到這裡後天天做活粗糙了點,清言有點小在意,但他又不可能把家裡活計都交給邱鶴年做,就算人家願意,他自己也不願意白吃飯。
手緩過來了,他就換下身上的衣服,洗了手去廚房忙活。
明天一早他們就要上山了,至少得住上三天,聽邱鶴年說,山上有住的屋子,那是村裡劉獵戶在上麵蓋的,挺簡陋,但該有的都有,睡覺做飯都可以。
其他東西兩人這幾天差不多收拾完了,就差吃的了。山上沒有菜,得從家裡帶,肉也得帶一點,萬一一時間打不到獵物,也不至於吃飯沒點油水。
清言今早特意發了麵,白麵和玉米麵混合在一起,這會已經發好了,他揉好麵團時,灶上的水也開了,呼呼地冒著熱汽,鐮子上鋪好了屜布,把大胖饅頭挨個兒擺好,蓋上鍋蓋,用不上一刻鐘就能出鍋。
趁這個時間,清言把化好的豬板油切成丁,把灶台上另一口大鍋掀開,裡麵的水都用抹巾擦乾,壓好的煤塊捅開,鍋底燒熱了,就把板油丁下下去,小火慢熬,沒多久,鍋裡就滋滋啦啦響起來了,有亮汪汪的油沁了出來,香味一下子就出來了。
等清言把熱騰騰的饅頭起鍋了,那邊板油也熬得差不多了,小半鍋油裡飄著油渣,清言咽了口口水,把火壓上,油渣單獨撈出來,放到粗瓷大碗裡,他用筷子夾了一塊塞進嘴裡,嚼了嚼,頓時眯了眯眼睛,油滋滋的,酥酥的,香爆了。
餘下清亮的葷油則盛到罐子裡晾著,涼了以後,它就會凝固成白色膏狀,炒菜、拌麵都好吃。
他才忙得差不多,身後的門就響了,清言聽見動靜了轉身去看,頓時笑了起來,喜悅道:“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他身上的灰色衣袍是邱鶴年的舊衣服,縫縫補補的實在穿不出去了,他就對付穿著在家乾活。
這衣服給他穿明顯大了,袖子挽到了手肘,衣領鬆垮垮的,露出好看的頸子和一部分鎖骨,那臉蛋和頸子連帶手臂都白生生的直晃眼睛。
剛蒸了饅頭,清言的臉被熱氣熏得微紅,他剛吃了油渣,嘴上油亮亮的,像塗了唇膏,顯得那副嘴唇更加柔嫩而飽滿,笑得眼睛晶亮,眼神裡都是欣喜和依賴,比外麵還沒落山的太陽還亮。
才邁步進門的男人的腳步頓時頓住,他半張布滿猙獰疤痕的臉隱在陰影裡,另一邊相對完好的臉暴露在夕陽透進來的朦朧的光線下,那雙看上去不太好相處的嘴唇唇角緊抿。
邱鶴年站在門口,看著眼前這個新娶進門的小夫郎,一向如湖水般寧靜的雙眸裡,漸漸演變了幽深的深潭,他在嗓子深處,發出一聲,“嗯,”喉結動了動,嘴唇輕啟,“活都乾完了,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