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數日,涼州總營軍馬就折損過半,輜重糧草更全部丟棄,就算與五萬東翼軍彙合,也不過二十萬餘之數。
士氣低迷、糧草、補給不足,這樣的軍隊縱然意誌如何頑強,也不可能抵禦士氣暴漲的百萬莽軍。
堅持不了數日就會被莽軍一點點蠶食消耗,最終全部戰死。
“聖上撤軍吧!”
東襄王低聲道。
作為大周皇朝碩果僅存的兩位司馬王之一,東襄王的忠心與勇武不容置疑。
此刻直接出言相勸,並非膽怯懦弱,而是明智之舉。
兩軍交戰,分毫之差都可能影響到最後的勝負。
西路已敗,叱羅、拓跋的百萬大軍沒了任何可以忌憚的力量。
若橫衝直撞而來,與莽汗的主力大軍左右夾擊。
景皇所坐鎮的兩路中軍,絕對難以抵擋,會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
元氣大傷,十年都難以恢複!
而這還隻是最好的結果。
如果叱羅、拓跋的大軍南下,衝擊防禦力量薄弱的關隘,玉門、晉元、洛川三省可能會陷入莽軍的鐵蹄和刀鋒之下……
“朕為了今日足足準備了十八年,十八年啊!”
景皇全身都在顫抖,體內氣血翻湧,更是一口鮮血噴出,落在大殿外的玉石台階上化作了一片的鮮紅雲朵。
他踉蹌倒退半步,放眼這莽原的浩瀚山河,眼中是無儘的悔恨與懊惱。
北伐前,大周氣運昌隆,薑離連立功勳,讓北伐的勝算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豈料,僅僅隻是更改了一支翼軍的原有統帥,就讓整個局勢瞬間急轉直下!
可笑可笑。
朕在第一時間竟將西路失敗的原因歸到燁兒的身上。
結果卻是自己一手促成。
就因為薑時戎的私心,還有朕的……
景皇懊悔不已。
雖然他同意薑時戎的建言,也有多重考慮,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是,他的確起了忌憚薑離的心思。
此子似乎真的有大氣運在身。
一路凱歌激昂,成長的速度過於逆天。
所立功勳對大周的影響,早已超越鎮武侯薑時戎。
十六歲的公侯,大周並非不能容下。
可未來呢?
一旦他的聖威蓋過自己和所有的皇子!
功高震主!
縱然是景皇也有慎重對待。
如果薑離是大周太祖一樣的亂世梟雄,誰敢保證他不會覬覦大周帝皇的寶座!
雖然史籍中已經抹去了太祖建立大周的隱秘,但曆代周皇卻不會忘記。
“不能退,不能退,朕的帝業就在今朝!”
景皇猛地搖頭,威嚴冷峻的麵孔上浮現出決絕與瘋狂,“不能退,更不能等,那道契機就要臨近了,留給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契機……”
東襄王司馬嶼聞言一怔,卻沒有聽懂景皇的話外之音,但還是勸阻道:“聖上,就算現在下令自國內重新調集軍力,也至少需要兩月的時間,我們距離西路軍足有數千裡的路程,想要支援也來不及的……”
“朕說不能退!”
“命外圍待命的五萬遊騎立即前往莽原西部支援,自中路兩座大營抽調十萬精銳立時出發,無論如何也不能將那群狼崽子放出來!”
景皇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違逆。
“臣……遵令!”
東襄王司馬嶼知道自己的這位皇兄一旦決定的事情,絕無更改的可能,也隻好低頭領命,匆匆而去。
“難道我命中注定無法建立萬年帝業,還是與那道千載難逢的契機無緣……”
“鼎器,九州鼎器!”
景皇看著司馬嶼離去,心中也產生了些許的動搖。
他再次看向四皇子司馬燁的密信,目光留在了其中一行字跡上:西路尚有希望,薑離或可期許!
景皇眸光動了動,最終化為嘴角的一抹苦笑。
“可笑,朕怎麼動了寄希望於薑離的念頭,他或許不凡,卻也絕不可能替代數十萬的軍馬!”
……
“拓跋戈,你是我拓跋族的叛徒,不配擁有拓跋之姓,更愧對你身上流淌的先祖血脈!”
“可恥的叛徒,我恥與你曾在同一座篝火前飲酒,你是莽族的叛徒,拓跋的恥辱!”
“彆殺了,彆殺了,他們還都隻是孩子!”
“叱羅寧死不降!”
莽原西北腹地,一座座莽族營地密集駐紮,相互距離最多不過數十裡。
近一些的,更可能隻有幾千米。
對於以畜牧而生的馬上民族,數萬畝的草場,可能也隻夠養活一個幾十人的小部落。
莽族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傳統,一旦部落的人口達到兩千人以上,就會自動分化。
否則以部落為中心輻射的有限草場,無法承載更多的人口。
隻有遇到特殊的情況,才會數萬、數十萬的短暫聚集在一起。
而像現在數百萬的莽民全都聚集在一片區域,幾乎百年難遇。
無數的帳篷像一朵朵的蘑菇分布在草原,浩蕩綿延,不知多廣。
雖然這些莽民都分屬不同的部落、族群,很多都存有世代血仇。
但為了抵禦大周朝的進攻聚集在了一片雲空下,彼此克製,倒也還算平和。
直到昨夜淩晨,轟鳴的鐵蹄聲自四麵八方響起,宛若地獄魔鬼的敵人手持寒亮如雪的長戟、鋼刀,劈砍向沿途遇見的所有生命。
高大的戰馬鐵蹄無情,衝撞、踐踏一頂頂羊皮帳篷。
火光四起,長鞭呼嘯。
最先遭殃的就是部落中最華麗的帳篷,裡麵的人,無論老弱婦孺都被魔鬼般的騎兵拖拽、擄掠。
更為可怕的是,這些敵人之中還有很多身著莽袍、操著一口地道莽語的人。
他們的手段比起那些魔鬼還要更為殘忍可怕。
挖骨斷筋、剝皮虐殺……全都是莽族最為恐懼和害怕的手段。
直到部落中的貴族們哭泣著臣服。
“過了今夜,希望這片莽原上再無殺戮!”
數裡外的一座矮山上,站立著百餘道騎兵的身影,呼延穀、應山熊率領百餘名獫狁重騎和土蠻武夫守衛在四周,並沒有參與到今夜的血腥征服之中。
薑離策馬而立,眸光平靜的望著遠方。
他自然知道在這些部落營地中正在發生著什麼。
他不是屠夫魔鬼,更不是悲天憫人、毫無原則是非的聖母。
若有可能,他自然不願意親手施展這樣的手段。
但隻要戰爭,就從來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和平手段。
以殺止殺,最為有效。
尤其是在這個冷兵器的時代。
唯有徹底征服這些莽民部落,才有可能以最小的代價,完結莽州西北部的亂戰征伐,讓更多的人存活下來。
“薑離,除了叱羅、拓跋兩大王族的部分部落依舊頑固不屈以外,大部分的中小部落都已經被控製屈服!”
當正午的太陽照耀大地的時候,符狄帶著數百名西域傭兵裹挾著濃鬱的血腥氣息,縱馬而來。
這些傭兵們像是在血河中浸泡過一樣,渾身上下都滴淌著溫熱的鮮血。
符狄舔了舔嘴角旁的鮮血,臉上全是亢奮的神情。
莽原雖然貧瘠,但北莽的貴族們卻並不比大周的世家、門閥貧窮。
坐擁廣袤無垠的草場和無數的部眾,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來兌換財寶、美酒和絲綢。
傭兵為財而來,一番劫掠自然必不可少。
薑離雖未明言,卻也默許了這種做法。
他許給了拓跋戈成為西北莽汗的承諾,卻並沒有說會保留所有的拓跋王族族裔!
想要真正的將未來的西北莽國掌握在手裡,原先的部落、族群結構必然要徹底清洗梳理。
兩大王族的威望和勢力影響,就是首先要消滅掉的。
拓跋戈也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因此在對這些部落發起進攻前,拓跋戈就已經主動請纓,由他來降服叱羅、拓跋兩大王族的貴族們。
一切未來可能威脅到他統治的勢力和人物,都要一並除去。
“主上,我已經控製了叱羅、拓跋的全部貴族家眷,再給我幾日時間,所有人都會顫抖的匍匐在我的腳下!”
日落時分,拓跋戈興衝衝的返回,徑直跪倒在薑離的腳下。
數百萬的莽民部落全部掌控在手,他西北莽汗的地位也就成了大半。
心情激動澎湃之下,很自覺的更改了對薑離的稱謂。
短短月餘時間的接觸,拓跋戈已經暗暗斷定,這個看起來尚且有些稚嫩和年幼的少年,未來的成就絕對不可能隻是一個普通的侯爵、統帥那麼簡單。
拓跋戈的野心很大,也很小!
目光所及隻在這一片莽原之上。
隻要能成為這片領域的大汗,他甘願臣服在更偉大的存在腳下,奉獻出他所有的忠誠和麾下如狼般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