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芬回屋, 便命蒲草收拾東西,自家坐在椅子上,瞧著兩個丫頭一言一語地商議。
上房裡楊氏和平哥兒是最要緊的, 桃香自是知道這條, 她生怕秦芬去上房受了怠慢,恨不得連頭油都給秦芬裝在包袱裡帶去。
蒲草望一望包袱裡的頭油、口脂和香粉, 笑著揀了這些散碎東西出來, 神秘地笑一笑:“此番姑娘去上房, 無人敢怠慢的。”
桃香不解,正要問清緣故, 忽地外頭小丫頭報說四姑娘來了,便趕緊打住話頭, 垂手立在邊上,等著秦貞娘進屋。
秦貞娘風風火火進得屋來, 自家解了那件大紅緞麵銀貉子毛裡子的鬥篷, 脆聲問道:“五丫頭,聽說你想去上房侍疾?”
蒲草一聽, 連忙對桃香使了個眼色,拉著她一道出去了。
春柳接過那件大毛鬥篷,捧在手裡,也退了出去。
秦芬將棉布籃子裡溫著的茶壺拎起來試了試溫度, 給秦貞娘倒了杯茶,點點頭應了:“是的四姐,我是這樣想的。”
秦貞娘接過茶杯, 猛灌幾口,然後才喘了口氣:“有幾個小丫頭真笨,就布置個屋子, 連椅子腿該朝哪邊都聽不明白,說得我口乾舌燥的。”
說罷,放下茶杯,盯住了秦芬的眼睛:“去侍疾這事,可不好乾呢。”
這話並沒有一絲爭長短的意思,自己顯然沒把秦貞娘看錯。秦芬心裡一暖,又替秦貞娘續一杯茶,倒不忙著剖白自己了,隨口說起旁的事情來:
“四姐怎麼老穿著這件銀貉子毛的鬥篷?老爺舊年給你一件灰狐狸皮的大氅,太太也給你一件烏雲豹裡子的,不都比這個名貴多了,怎麼四姐不拿出來穿呢。”
“家常裡不必擺那派頭,出客時再顯擺也來得及。”秦貞娘順口答了,不曾忘了前話,“五丫頭彆打岔,我的話你還沒認真答呢,你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
“四姐若是覺得我搶了你的頭功,我不去就是了。”
“鬼丫頭,還和我打起哈哈來了。”秦貞娘如今是再不疑心秦芬的,聞言嗔她一句,“你再怎麼搶頭功,想來還是越不過我去的,我有什麼好吃心的。你好好說,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秦芬見秦貞娘臉上笑嘻嘻的,知道她不曾惱,於是正色道:“如今咱們二房裡遇見大事,偏這大事還不是父親一個人操心便能過去的,可不是該我們姐妹合力把這難關給度過去。”
“你這話是正理,我就說,我不會看錯你的。”秦貞娘讚許地點點頭,又輕聲嘀咕一句,“有些人可把你忒瞧小了。”
秦芬笑一笑:“四姐的才乾,本就不該去端茶送水的。請大夫、調度東西,哪裡都離不得四姐。三姐為人雖細,卻不適合去上房侍疾,不若叫她守著六丫頭。”
說到秦淑,秦芬看一眼秦貞娘,見她眉頭微微蹙起,一副思索的模樣,應當是把最要緊的關於秦淑的那句聽進去了。
“算來算去,我去上房是最適合的。若是這時候咱們姐妹還不齊心,難道還叫太太和六丫頭愈發病得重起來,讓旁人看了笑話去?”
秦貞娘連手裡的茶杯都忘了放下,聽得連連點頭:“我心裡就是這麼想的,隻是說不明白,你的話我得都記著,回頭再有人說三道四,我便拿這話堵她。”
敢與秦貞娘說幾句閒話的,大約是張媽媽或紫晶這樣的身份的人,究竟是哪一個,秦芬也不去追根問底,隻指了指自己的臥房:“四姐,我這屋子沒你的寬敞,委屈你在我這裡住幾日。”
秦貞娘四處打量一番,見高腳幾上供了一把綠萼梅,長案上整齊放著幾本書,床上支著黃色綾帳子,鋪蓋也全是新的,回過頭來,認真地道:“你這屋比我的是小一些,可是布置得很好,沒什麼委屈的。你放心,上房我也命人收拾好了,絕不叫你委屈。”
秦芬笑一笑,道一聲謝,揚聲喚蒲草進來拎起包袱。
臨出門了,又回頭叮囑一句:“四姐,六丫頭那屋,你就彆進去了,最好叫人熏些醋和艾葉,去去病氣。”
“知道了!”
主仆三個一路走到上房,路上的小丫頭見了,都停步問聲好,連桃香也得了幾聲甜甜的“姐姐”,她雖是秦芬近身的丫鬟,年紀到底不大,何曾見過這許多笑臉,這時不由得咋舌:“姑娘這招棋,果然不曾走錯。”
此時已到了楊氏的院外,蒲草替桃香理一理衣襟,輕聲道:“這話,可彆再說了。”
桃香稍一愣怔,隨即便捂住嘴:“我明白的,不說,不說了。”
秦芬領著兩個丫鬟進了上房,紫晶杜鵑兩個齊齊迎了上來,杜鵑替秦芬拿包裹,又帶著蒲草桃香去耳房歇腳,紫晶則親自迎著秦芬往東次間去了。
進得東次間,見平日的桌椅案幾都靠牆角放著,整個屋子煥然一新。
倚北一張酸枝木雕花大羅漢床,上頭鋪陳著厚實的黃地紅花猩猩氈,疊著兩床輕軟的鵝絨錦被,瞧著就暖和喜人,床頭擺了個矮腳幾,上擱著一套銀製茶具,床尾擺著的銀炭火盆,另有丫鬟守夜的小榻,竟也備在了一邊。
秦芬隻見了那張床,就知道秦貞娘是用心的,那些插瓶的梅花、賞玩的小玉屏風更不必說了,這時不由得由衷讚一句:“四姐想得可太周到了。”
紫晶抿嘴一笑:“四姑娘說了,叫奴婢們這些日子都聽五姑娘調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