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程春娘笑了笑,聲音柔婉,“他才三十來歲,手上不缺銀子,雖是鰥夫但膝下無子,這樣的條件想找什麼樣的婆娘沒有?”
盛言楚腦海中猛然想起素姑娘的一句話——我是黃花閨女,程春娘她是嗎?
“娘,巴叔他不計較這些。”盛言楚雙手搭在程春娘的肩膀上輕輕揉捏,“您彆聽素姑娘瞎說。”
“她的話我自是不會全信,但有些確實該沉下心好好想想。”程春娘握住盛言楚的手,示意他停下。
“其實娘心裡有一事。”
“咋了?”盛言楚察覺出程春娘口吻裡的愁悶,連忙蹲下身仰著腦袋,“娘,你有啥事就跟我說啊,彆窩在心裡,我不在的時候,你也能跟舅舅和舅娘說說。”
“此事你舅舅是知情的。”程春娘咬著嘴唇,忽而肩膀顫抖起來,微微抽泣道,“我也不瞞你了,你如今是秀才,我隻當你是個大人,有些事須得和你說一說。”
盛言楚腦袋一懵,是很嚴重的事嗎?
“九年前你剛出世,我就被老盛家趕了出來,月子裡勞累又淋了好幾場大雨…後來你舅娘帶我去醫館,大夫說我…說我身子虛的很,怕是…怕是不能再有孩子了。”
盛言楚“啊”了一聲,嘴巴張開又閉上,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巴叔還沒子嗣,聽說祖上犯了事,如今他們家就隻剩下他一人了,他肯定是要男丁延續香火的,隻我這破爛身子一點用都沒有……”
程春娘斷斷續續的說著,“起先我不知道他家是這種情況,便私心想著讓你跟他姓做他的兒子,可後來聽了消息後,才知道他們家族除了他沒男丁了,如此,再讓你一個沒有血緣的娃給他做兒子就不妥。
”
盛言楚點點頭,他倒不介意做巴柳子的兒子。
程春娘滿麵淚水,哀戚啜泣道:“總之,我與他緣分算是到了儘頭,楚兒你也莫要擔心我了,朝廷雖說讓我們這些和離婦六至八年內另嫁出去,但我不能生養,就不用顧及這個了。”
“娘,你難道想一輩子都不嫁人了嗎?”盛言楚瞳孔驟然放大,勸道,“巴叔不行的話,咱們在擇其他人,大不了找一個和您一樣帶娃的。”
他娘還沒到三十歲呢,十幾歲就嫁了人,嫁了人就生孩子,沒有享受過一天婚姻的快樂。倒不是說一定要找個男人成親此生才圓滿,隻是覺得他娘如果一輩子都繞著他轉,就活得很沒意思,合該挺起胸膛找一找自己的幸福。
“再說吧。”程春娘開始敷衍兒子,“等遇上了再說。”
話聊死了,盛言楚還想說些什麼卻被程春娘趕了出來,美名其曰不要打擾她做繡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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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程春娘那出來後,盛言楚隻好往康家走,走到一半發覺對麵站著一個熟悉的人影。
“巴叔——”
盛言楚快步跑過去,見巴柳子肩上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袱,兩手也沒空著,提著兩個小的包袱,他忙刹住腳:“您這是要出遠門嗎?”
巴柳子慢了半拍才想起放下手中沉甸甸的包袱,卑怯苦笑的點頭:“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我知道你娘心裡對我有了想法……”
“巴叔。”盛言楚忍不住道,“可是我娘讓你難堪了?”難堪到要遠離故土躲避?
“不是,不是。”巴柳子急忙搖頭,快語解釋:“我並非去了不回來的,隻不過要三年五載的樣子,我這些年也積攢了一些人脈,原是打算過些年再出去闖蕩的,但這不是發生了…咳,我是這樣想的,你還要往上考,以後說不定是舉人老爺或是朝廷的大官,我一個白身莽漢肖想你娘委實有些說不過去,便想著出去多掙一些,等回頭你娘這邊氣消了,我再——”
“巴叔,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說。”盛言楚打斷巴柳子。
巴柳子小心窺著盛言楚的表情,惶恐不安的問:“你娘…她不會已經許了彆家吧?”
盛言楚撲哧一聲笑出來:“您說什麼笑話呢!”
“不是就好。”
巴柳子鬆了口氣,“那楚哥兒想說的是什麼?”
盛言楚收起笑容,湊近對著巴柳子的耳朵言語了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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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上‘偶遇’盛言楚之後,巴柳子沒有再去程春娘的院子,而是背起東西直接坐上了去南域的馬車。
等程春娘知曉此事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程春娘還沒來得及哀歎愛情的離去,一道喜訊就傳到了酒樓。
康家私塾的程以貴,也就是她的侄子中了童生!
相比盛言楚中秀才的低調,程以貴的童生宴辦得格外的隆重。
去程家莊吃席的時候,盛言楚才意識到他舅舅這回是真的下了血本。
程家莊一共有三四十戶人家,一般莊戶人家有喜事設宴都隻會每家邀請一個過來沾沾喜慶就行了,他舅舅偏不,大張旗鼓的將程家莊所有人都喊了過來。
一桌擠十二個人,就這樣也實打實的開了四五十桌,且每桌都有三五盤硬菜,為了能及時上菜,舅娘烏氏將附近的婆娘都喊過去幫忙,聽他娘說,光廚娘就有十幾個。
這還不算麻煩,最奇葩的是他舅舅將錢家的人和柳家的人請了過來。
錢家大郎當然毀了和菊表姐的親事,轉頭就娶了老盛家的盛梅花,柳家是近年來一直跟舅舅磨著要討菊表姐做長媳的人家,錢家比柳家稍富些,不過柳家也不差。
“程伯伯——”
盛言楚正在程以貴的屋子裡和幾個少年說說笑笑,正說著呢,一道激昂的男聲炸起。
程以貴怒而拍桌:“錢運宏!小鱉崽子還敢來我家!”
“咳,”盛言楚輕嗬道,“表哥是讀書人,嘴上少些渾話,彆叫外人看笑話。”
“彆的人我當然不會說,但錢運宏就配這個詞,小鱉崽子,鱉孫~”
屋裡的幾個少年都跟程以貴玩的好,隱約知道錢運宏從前是要娶程菊,隻是不知道後來怎麼不了了之了,再到後來又娶了盛言楚的小姑。
“打住!”盛言楚跟著起勁道,“嫁給錢運宏的可不是我小姑啊,我和他們家早就沒關係了。”
幾個少年樂,忍不住道:“咱們出去看看唄,聽說要娶你姐的柳家大郎今個也過來了,正好,我還沒見過你姐夫呢!”
“去去去,一邊去,”程以貴板著臉
將幾人往外趕,氣呼呼道,“什麼姐夫,八字還沒一撇呢!”
幾個少年被趕走後,還在屋外吹口哨,盛言楚忍俊不禁的拍拍程以貴的肩膀,道:“我剛跟我娘去看過菊表姐了,我娘問起柳家大郎的時候,你姐臉紅彤彤的……”
“好哇楚哥兒,你也跟他們尋我作樂!”說著,程以貴就上手去撓小表弟的發髻,一如從前小時候打鬨一般。
盛言楚這幾年學精明了,左搖右擺間就甩開了程以貴的魔爪,兩人鬨得正歡呢,就聽外邊程有福高聲冷嘲:“想讓我菊姐兒做你的妾,錢運宏,你不會是在做白日夢吧?”
盛言楚和程以貴麵麵相覷,兩人理了理皺起的衣裳後緊跟著走了出去。
院中,錢運宏一臉懊惱神色,雙手合十跟程有福一個勁的強調:“不是妾,是平妻!”
“平妻?”程有福又冷哼了一聲,“你家新婦剛給你生了孩子沒多久,你就出來娶平妻了?”
錢運宏無所謂道:“一個丫頭片子罷了,不值一提。”
程以貴實在忍不了,上前一步直逼著錢運宏:“一個丫頭片子不值一提?哼,我姐她不是丫頭片子?在你錢運宏眼裡難不成也一文不值?”
“貴哥兒,”一見到程以貴來了,錢運宏笑成了花,忙道,“嗐,是我嘴快說錯了話,貴哥兒彆當真。”
“趕緊走,”程以貴煩得要死,猛地用力將錢運宏往後一推,錢運宏往後一趔趄,正好摔倒在趕來的盛梅花跟前。
盛梅花是偷偷跟過來的,得知丈夫背著家裡人去了程家,氣得孩子也不奶了,火急火燎的就趕了過來,一進門就看到程以貴欺負她男人。
“你們也太仗勢欺人了吧?!”盛梅花攙扶起丈夫,不忘尖聲道,“是你們程家請我們過來吃席的,可不是我們沒皮子沒臉的求著要來,你們人多勢眾欺負我夫君,小心我去府衙告你們!”
程以貴切了一聲:“告唄,我倒是不知道錢運宏的膽量這般大,嬌妻在側竟還想著娶我姐姐為平妻,胃口真不小哇你!”
“什麼平妻?”盛梅花傻了眼,聽了周圍村民稀疏的取笑聲後,盛梅花僵了僵,旋即往地上一坐,哇哇大叫,“我的命好苦啊,錢運宏你不是男
人,我才給你生了孩子,你咋就變心了呢!”
盛言楚耳朵差點被盛梅花這句撕心裂肺的叫喊聲炸聾了,他掏掏耳朵,正準備進屋時,門口的盛梅花一把甩開捂著她嘴不讓她說話的錢運宏,如箭一般飛快的奔過來抱住盛言楚的雙腿。
盛言楚被撞的神經突突:“放開……”女人沒事留那麼長的指甲乾什麼,掐的肉真疼。
“楚哥兒,你得替你小姑做主啊——”盛梅花又是一聲哭喪。
“起開,趕緊鬆手!”真的很痛啊!
盛言楚顧不上去糾正盛梅花喊人的錯誤,這會子隻想將腳□□,好在盛梅花尚有理智的鬆了手,不然盛言楚不敢保證他接下來會不會打女人了。
錢運宏忽而笑得和氣:“楚哥兒也在啊~”
錢運宏和盛梅花不一樣,在錢運宏看來,當年盛言楚戶挪宗另開門戶後,老盛家就沾不到盛言楚身上半點的光了,可今日看盛言楚的樣子,似乎並不反感盛梅花,因而錢運宏的小算盤又開始劈裡啪啦的響。
與其去娶一個童生的瞎眼姐姐,還不如跟秀才侄子打好關係。
思及此,錢運宏假裝斯文的朝程有福鞠了一躬:“程伯伯,剛才是小子失言。”
程有福氣得手握緊拳頭,可又想著今天讓錢家人過來還有另外打算,便忍了忍沒說話。
這邊,錢運宏掛上笑容,圍著盛言楚道:“聽說楚哥兒過些時日要去縣學了?”
盛言楚連哼都沒哼,徑直往屋裡走。
錢運宏臉皮夠厚,追著問:“楚哥兒,等會程家散了席,你跟姑丈我去錢家吃晚飯唄?你小姑姑剛生了孩子,是個姐兒,你怕是還沒見過,正好看上一眼,順便給我家姐兒取個名如何?”
盛言楚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錢運宏以為盛言楚答應了,正高興著呢,卻見盛言楚垂下腦袋,然後猛地發力往錢運宏的腰間撞去,疼得錢運宏嗷嗚一聲。
“楚哥兒!”錢運宏也來了脾氣,捂著腰腹大聲吼:“不去就不去,你發什麼鬼火!”
“錢運宏!”盛言楚壓住胸腔裡剛冒出的火,不疾不徐道,“我知道你為什麼要納菊姐兒做平妻,不就是看中了她有一個童生弟弟嗎?盛梅花可是你三書六禮聘過去的正妻,她是
不能生了嗎?還是說你錢運宏想兼祧才想著娶平妻?”
“我不娶了不娶了。”錢運宏一點都不生氣,似乎很喜歡盛言楚罵他,罵的越凶就代表著盛言楚很看中盛梅花這個姑姑。
其實不然,盛言楚這麼說是有他的想法。
“你說不娶就不娶了?”盛言楚學著程以貴的樣子切了一聲,“今個程家中了童生,你趕著上來娶平妻,明天李家,後天趙家的,就你錢運宏這樣好高騖遠朝三暮四的性子,怕是這輩子都走在娶妻的路上吧!”
錢運宏臉一陣紅一陣白,聽到這才醒悟盛言楚是真的在笑話他,目光一轉,眼底浮起一層惱意。
“你瞪我乾嘛?”盛言楚麵冷如寒冰,不容置疑道,“我家雖和盛梅花斷了乾係,但她姓盛我也姓盛,不看僧麵看佛麵,你也該敬著盛家,她是你棄了菊表姐迎娶回去的,你就這麼糟踐她?”
一番話罵得錢運宏百感交集,是又氣,又悔,又懼。
錢運宏最後連程有福安排的柳家打臉環節都沒看到就拉著盛梅花匆匆離開了,程以貴見狀還朝兩人離開的地方砸了一大把石子。
“楚哥兒,今天你怎麼想起維護盛梅花了?”程以貴不喜歡錢運宏,更不喜歡盛梅花,所以說話語氣有點埋怨。
“我才不是幫盛梅花呢!”盛言楚哼唧,“今天你家來了幾百號人,都看到了錢運宏為了巴結你,拋下剛給他生了女兒的婆娘不管不顧,轉頭就想迎娶平妻……”
“錢運宏是做的惡心,但這跟你幫盛梅花說話有什麼乾係?”
“我都說了我不是幫盛梅花。”
盛言楚一字一句道:“平妻可不是普通的妾氏,這叫法原是我們商戶人家弄出來的對房之稱,不過後來世人都拿這個幌子罵商人除了重利之外,還重色,因此我太爺爺從了商戶後就頒了家規不可以娶平妻,本來商戶人家的地位就很低了,還弄出一個平妻出來讓外人笑話何必呢!”
“我之所以罵錢運宏,是因為錢運宏若是娶了平妻,就是將盛家的門楣往地上踩!你知道的,盛氏一族其實不止老盛家是商戶,如果錢運宏娶了平妻,那些盛氏商戶定會鬨起來,到頭來你覺得誰最頭疼?”
“誰呀?”程
以貴一臉茫然。
“我啊!”盛言楚毫不客氣的點點程以貴的頭,笑道:“如今盛家就我臉麵高,他們肯定要來找我幫忙,左右我是不想見到那些人,索性提前掐斷錢運宏的歪頭。”
“說到底你還是幫了盛梅花……”程以貴糾結這個,“她和錢運宏未成親就勾搭在一起,害得我姐的親事黃了。”
“如今你也看清了錢運宏的差勁,想必應該要感謝盛梅花吧,否則現在受苦的是菊表姐。”
程以貴略略點頭,算是認可。
盛言楚沉吟了下,又道:“盛梅花當年挺著肚子嫁過去,雖說後來孩子沒了,但盛家終究受了好一遭的笑話,外人都說盛家門風不嚴,以至於這兩年盛氏一族的姑娘們難以嫁人……如今錢運宏又當著全村的麵要娶平妻,這不是將盛家的臉麵往地上摩擦嗎?說句不中聽的,他若是娶成功了,我盛家怕是又要有一輪風波,外人定會說盛家女兒沒出息,屆時都學錢運宏,那我盛家豈不是亂了套?”
“亂了套後,那些人就又要來找你這個秀才公~”程以貴終於理清思緒,拿胳膊撞盛言楚,擠眉弄眼道,“盛家的小秀才公忙的很喲,索性科舉也彆考了,直接回家做族長得了,聽說你們盛氏老族長有些不太行了?”
盛言楚被撞的腳步隻輕輕的往旁邊動了一點,聞言小小歎了口氣。
“老族長為掛田的事氣了好久,似乎大限就這幾日了。”
“我今天罵錢運宏,其實也是為了老族長,若錢家有了平妻,盛梅花肯定要鬨到老族長跟前,老族長就這麼些時日了,我不想他老人家臨到頭還要處理這樣的瑣事。”
“你有心了。”程以貴道,“難為你一下子想到這麼多,盛家商戶的底線,盛氏一族姑娘的婚嫁,還有老族長,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
盛言楚被誇的麵紅耳赤,這時有人氣喘籲籲的跑進程家院子,顧不上喘口氣就仰天嘶吼:“楚哥兒,楚哥兒你快家去,老族長沒了——”
盛言楚咕咚一下從炕上滾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兼祧:俗稱一子頂2門,即兄弟2門或3門隻生有1個男性後代時,可分彆為其娶2房或3房妻子,以傳幾門的後代。(此內容來源於百度百科)
一般娶平妻都會有這個說法,所以楚哥兒才這麼罵錢運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