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洵並沒有因為她這話而顯露任何情緒,沒有憤怒,沒有不悅,什麼都沒有,那雙黑眸中靜靜地倒映著她的身影。
“公主不認得我了?”他問。
燕潮見心道少自作多情了,我做什麼要認得你,“對,我對你半點印象沒有,容三郎君,你自重點就放開手,死纏爛打可不好。”
她說話半點不客氣,容洵眼底晦暗不明,半晌,他靜靜鬆開了手。
燕潮見隻道是自己這番嗬斥起了作用,當即揚起馬鞭一抽,看也沒看他一眼,疾馳而去。
冷風嘩啦嘩啦地刮過她的麵頰,隨著周圍景物飛速閃過,她眼前忽然就浮現出方才容洵看自己時的眼神。
那是一種她不知該如何形容才比較準確的眼神……
分明淡淡的像層薄冰,可卻又閃爍著幾分落寞。當她說出“彆再纏著我”時,那份落寞轉瞬間便被他一垂眸,掩進了眼底深處,被重重的霧氣蓋住了。
燕潮見心底莫名有些氣悶。
為什麼……他要用那種眼神看她?
就好像她對他說了什麼很過分的話似的。
燕潮見搖搖頭,決定不再想容洵的事,她會這麼覺得,八成隻是因為他生了一張因為無比好看所以可憐起來就顯得格外可憐的臉罷了。
燕潮見本以為容洵的事隻不過是今日的一個不大不小的插曲,還準備回宮說給幾個宮婢聽聽,可當她騎馬來到宮門前,卻發現有人早就等在那裡了。
少年一身墨色直裾,抱臂倚在城門邊,日頭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好看的眉眼都仿佛匿進了黑暗之中。
許是聽見了馬蹄聲,他緩緩抬起頭,看向了身前的燕潮見。
燕潮見沒想到他會追來,怔愣了一瞬,轉而顰起了眉,“我應該說過叫你彆纏著我。”
她不喜歡被生人靠近。
可更不可思議的是,她對容洵卻不會產生這種厭惡。
這種毫無先例的感覺,適得其反,讓她更厭惡了。
對麵的少年聽了這話,神色並沒有太大變化,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手卻微微攥緊了些。
他道:“你是說過,可我並沒答應。”
這不是強詞奪理麼!
燕潮見懶得再與他多說,就當沒看見這麼個人,叫侍衛開了城門,徑自騎馬而入。
可她才剛跑了沒幾步,回頭一瞥,發現容洵跟上來了。
他到底想乾什麼……?
燕潮見心底除了厭惡,還有種說不出是什麼的滋味,也許是因為她發現了他看自己時的眼神不太一樣。
和那些討好,諂媚,因為有利可圖而滿帶熱情的眼神都不一樣。
他有著一雙像寶石一樣澄澈的眼睛,看向她時,原本沉沉的眼底就會蕩起一絲微光,瞳仁裡滿是她的倒影。
她明明對他說了那麼過分的話,若是尋常人早就被逼走。
可他為什麼……
到了丹陽殿前,她一扯馬韁跳下馬。
原本她有想過要不要讓周運來把人轟出去,但現在她改主意了,“你。”
她扭頭看向勒住馬的容洵,“進來,我們好好談談。”
她帶著容洵進殿,宮婢們沒像往常那樣齊齊出來迎她,一問才知道是傅二郎方才來了,如今正在前殿等她過去,說是要向她討要上回的酒喝。
可如今不是招呼傅二的時候,燕潮見擺擺手,吩咐秋末把庫裡的酒裝些送去給傅二喝著,她稍候再過去。
秋末忙點點頭,又問她要不要喝茶。
方才和容洵說話把她累得不清,此刻就覺得口乾舌燥,便點了點頭。
秋末一瞥燕潮見的神色就知是貴主心情不佳,飛快的去而複返,奉上兩杯涼茶後便退了出去。
殿門一關,燕潮見便轉身看向容洵,“我和你從前到底發生過什麼讓你要這般窮追不舍?”
容洵的神情從頭至尾都很平淡,他半掩著眸,卻沒回答這個問題,他說:“公主果然不記得我了。”
明明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可他的聲音卻微不可聞的低落了一個調。
但燕潮見叫他來,是想讓他彆再纏著自己的,這會自然不會順著他的話說,“你聽好,就算你和我從前當真有過什麼事,但我忘了,也無所謂。”
她聲音冷下來,“既然忘了,想必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你大可當曾經的事沒發生過,我忘了,你也忘了吧。從此往後,彆再纏著我了。”
若福昭說的是真的,她沒計較他之前推了自己一把已是仁慈。
燕潮見並不知道,這話對於容洵來說意味著什麼。
他的呼吸隨著她的聲音,窒了一窒。
手裡捏著的茶蠱被他擱到案上,裡邊的茶水隻被喝了一口。
他沒有答燕潮見的話。
長長的沉默讓她顰了顰眉,難不成是被自己這番話打擊到了?
燕潮見微微向前撐起半個身子喚他,“容——”
話音未落,她的手腕忽然被他拽住了。
一個用力,天旋地轉,橫在二人間的桌案被這個力道帶得一歪,摔了個四腳朝天,案上的白瓷茶蠱叮鈴咣當砸落在了地上,燕潮見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先嗅到了一股濃烈的酒香。
哪兒來的酒?
不等她去細想,一隻手伸過來,伴隨著凜冽的風聲,狠狠撐在了她頰邊的地上,力道極大。
容洵壓在她身上,幾乎以一種蠻橫的,冷戾的,她無法掙脫的力道。
燕潮見怔了怔,他整個人的氛圍忽然變了。
他在看她,垂著眸,半掩著眼簾,像寶石一樣閃閃發亮的黑瞳在看著她。
可是,有什麼不對勁。
他的眸中竟染上了笑意,是戲謔的,冰冷的,泛著瀲灩微光的笑意,就像是貓兒在打量著掌中的獵物。
他一隻手撐在燕潮見臉頰旁,另一隻手抬起來,掐住了她的下頜。
他的指尖有些冷,在她柔軟的臉頰上慢慢且用力地摩挲著,燕潮見想偏過頭掙脫,可容洵的力道不由分說,大得出奇。
這和方才的他判若兩人。
為什麼?
沒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容洵看燕潮見的眉心越顰越深,像是覺得有趣,唇角一扯,竟笑了起來。
他靠近她,以一種額頭抵住額頭的姿勢,輕輕蹭了蹭她,這時,燕潮見終於嗅到了他身上的一點酒味。
難道方才秋末送來的茶是——
“公主。”
就像是在回答她的猜想,容洵忽然開口了。
聲音慵懶而冷淡,卻又含著幾分朦朧的綿軟。
他天生就殷紅的薄唇幾乎貼在她的鼻尖上,隨著說話聲而一啟一合。
他說:“你不要我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