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章演奏到華彩部分,繃緊的琴弦,飛快躍動的手指,來回飛揚的琴弓……炫技將樂曲推至高|潮,琴弦窒息般地發出高亢尖銳的音符。
在那一切繃到極致之時,小提琴的E弦嘣地一聲斷了,
細細的琴弦抽到了半夏的臉頰,在白皙的臉頰流下一小點血痕。
狠狠地讓她浮躁的心頭痛了一下。
大廳內頓時靜了下來,演奏的時候斷弦是不常見的事,觀眾席上大家麵麵相覷。
舞台上的琴聲也停頓了一瞬。
在那一瞬間,半夏腦海裡響起小蓮昨夜和自己纏綿時說得那句話,
“我不怕疼,疼痛有時候反而令人印象深刻。”
對了,小蓮。
我這是在乾什麼?她在斷弦帶來的疼痛中突然清醒過來。
從前,拉不好柴小協的時候。那隻小小的蜥蜴羞澀地告訴自己,可以試著用初嘗情愛的心情,來表達這首曲子。
於是自己嘗了情,識了愛。把他翻來覆去地欺負,從頭到尾細細品嘗。
將兩人從初識到相戀,一份纏綿之情,點滴搓磨愛欲,全都融在這首曲調之中。這般幾經雕琢方才成就了一首自己滿意的協奏曲。
這首曲子,代表得是自己和小蓮之間的愛,卻竟然被自己這樣在舞台上無端辜負了。
就因為一個重不曾在自己生命裡出現過,八百年前就該被丟進垃圾桶忘掉的所謂父親?
這樣的琴聲,聽在此刻小蓮的耳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心情。
半夏斷了一根琴弦,隻是一瞬間的事。
台下的觀眾隻看見聚光燈下,身著黑色裙擺的演奏者微微愣了愣,並未有所停頓。
那激越飛揚的琴聲便再一次響起。
“天呐,E弦斷了,她是還想要繼續嗎?”
“雖然理論上可行,但這也太瘋狂了。”
台下的觀眾忍不住開始悄聲議論。
小提琴由四根弦組成,如果演奏時斷了一根,理論上是有可能由剩下的三根弦補上。
隻是要在演奏現場臨時更換指法,還要兼顧演奏的表演性,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魏正奇不斷點著紙麵的筆尖頓住了,白花花的眉毛抬了起來。
斷了弦算不了什麼大事,斷了弦之後反倒拉得好多了,就可真是有意思了。
張琴韻的朋友付在他耳邊輕聲道,
“演奏現場,臨時變換指法,真的做得到嗎?即便能勉強做到,也難以完美詮釋吧?看來我們的擔心是多餘的,這個人不可能是你的對手。”
但他心目中的那位提琴王子,卻在琴聲中慢慢皺起雙眉,身體前傾,目光灼灼地盯著舞台上的演奏者。
第一樂章結束,舞台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這種掌聲大多是出於對表演者勇氣的鼓勵。
鼓勵這位演奏者敢在斷了一根琴弦的時候,還勇於站在台上繼續演奏。
半夏在掌聲中轉身進了後台,放下手裡的阿狄麗娜,取出自己的那把舊琴。
她提著琴從新上場的時候,抓住了待在門邊的小蓮,狠狠地按著他吻了一下。
第二樂章的音符響起,聽眾很明顯地察覺到,舞台上這位演奏者新換的備用琴,音色遠遠不如原來那一把幽遠透徹。
但舞台中心的她卻穩穩地站在燈光中,似乎自己手中不論是廉價的練習琴,還是精心製作的古琴,都對她來說毫無區彆。
她隻沉醉於自己的音樂之中,絲毫不被這樣的意外所影響。
旋律緩緩響起,帶著點淡淡的憂傷,勾得人心頭微微一顫。
那曲調如歌,仿佛讓人看見了清新的樹林。林中,帶著一身芳草甜香的情人從濃霧中走來。
欲近又不得,欲疏卻不舍,宛轉反複,幾番折磨著人心。
終究有人一把扯下這朦朧麵紗,強勢逼近。
音樂的節奏驟然歡快,既激烈又甜蜜。飽含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張力。
台上鋼琴伴奏的老師看了身前的演奏者一眼,心底暗自罵了一聲,認命地追趕起這台風突變的小提琴聲。
有如在荒野之間,捕獵者捉住了美麗的馴鹿。
咬住它的脖頸,將它細細舔砥,百般玩弄。看著它在自己爪下掙紮唔咽,歡喜雀躍地將它慢慢品嘗。
聽眾的心被前期的柔情似水吊得高高地,又伴隨著終章衝上雲端的歡欣快樂起來。
原來柴小協還可以這樣詮釋嗎?不少人在心底這樣想。
年輕的聽眾因為音樂引起的共鳴感到興奮。
幾位保守的評委卻皺起眉頭,在心底琢磨怎麼給分,始終拿不定筆下的分數。
昨天在湖過聽過這首曲目的幾個男孩,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暗暗吃驚。
這曲子確實和昨天聽得大不相同,難不成是一夜之間,臨上場前,才做了新的詮釋?
年邁的魏正奇扣住雙手十指,眼中亮起了興奮的光,幾乎想要擊掌讚歎。
哈哈,果然沒有看錯。金子一般的琴聲,寶石一樣的心。多少年不曾在舞台上見過的天才,今日竟然被我看見了。
就連到場之後,一直聽得很隨意的薑臨,都忍不住抬起了頭,開始認真正視台上那位年輕的演奏者。
那人站在舞台之上,像是立於雪峰之巔的捕獵者,
露出了她尚且年輕的爪牙,淺淡的雙眸中不見初登舞台的羞怯懦弱,反而飽含著興奮,自信和一種野望。
薑臨愣了愣,莫名覺得那張年輕的麵孔帶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
他想了又想,心底隱隱升起一種不妙的感覺。
姓半?二十歲?這樣驚才絕豔的天賦,隱隱約約和自己記憶中淡淡的麵貌重複的模樣。
應該隻是一場巧合吧?
為了保險起見,他轉身對坐在身後的助理道;“有這位選手的詳細資料嗎?幫我去向主辦方要一份。特彆是看一看她的籍貫在哪裡,父母都是誰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