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聖女的待遇真不錯。”她由衷地說,“這段時間,你應該不會受累。”
等候片刻,不見回應,葉沁竹好奇扭頭,發現蘇長柒正在脫衣服。
鬥篷下那件雲山色長衣,赫然多出片汗漬。認真去看,明顯是一個手印。不偏不倚按在背後腰帶上方,半天沒有乾褪。
男子聽見話聲,撩起眼皮,抬眸掃去。
始作俑者立刻變了臉,乾巴巴地解釋:“我太緊張了,生怕被拆穿。但你看,效果確實很出彩,等我多練幾遍,一定會習慣。”
她把手藏到背後,撐起笑臉嘿嘿幾聲,拉開窗格簾繼續假扮囂張聖女:“傷藥呢?還要我等多久?”
馬車顛簸,簾子晃晃悠悠,搭在葉沁竹梳好的發髻上,小姑娘紅著臉,半晌不敢把頭轉回來。
蘇長柒看向手中的鬥篷,修長手指伸向衣領雪白的絨毛,並指撥動。
細心尋找後,蘇長柒看到毛領上已然乾涸的血點。
像一朵寒冬的臘梅花,深紮在積雪中。葉沁竹昏迷期間抱著他,手指攥著鬥篷,無意間把自己的血留在上麵。
吸入魔息後,沒有立刻發作到無法自控的地步,氣息甚至短暫平複,想來也是因為如此。他手裡拿著衣服,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把臉埋進去,貪婪吸取血腥的衝動。
他先前檢驗過,之所以初見破了他的障術,是因為少女食指的傷口還未愈合,血漬蹭在衣角。
她的鮮血能破幻術,能以未修煉的靈體成功畫符,還能夠遏製魔息蔓延。如果是有人特地把她送到他麵前,想獲得什麼好處,為了探聽他的動向和身體情況,必然耗費了一番心血。
她是魔族中人?還是仙門弟子?
蘇長柒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猜想,尚未對有可能的勢力進行排除,手背被戳了一下。
葉沁竹手裡端著托盤,取過盤上的膏藥遞過去:“給。”
“林翎說此乃教內秘藥,無論被何物所傷,塗抹後都能愈合迅速,連疤痕都不會留,大概率是沒毒的。我記得你手上有傷,如果還有彆的傷口,趁機一並用了。”
蘇長柒沒接她遞出的膏藥,葉沁竹不敢看他的臉色,直到手臂發酸,手上才倏然一空。
包裝精致的外用藥落到蘇長柒手指,男子目光落於其上,五指托著它,仿佛在把玩,指尖輕撥。
“你的目的是什麼?”他忽然問。
在葉沁竹不注意的地方,蘇長柒描畫出一個符陣,靈力將車內包裹。
葉沁竹看不到符陣,陣法運作卻能影響少女的思緒。靈陣運作時,會讓葉沁竹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把真相老老實實交代。
蘇長柒懶得在這些瑣事上耗費時間。她的背後是誰,到底要做什麼,直接問明白就行。
對付他一個將死之人,還要費儘心思接近,真是受寵若驚。
蘇長柒操縱指上靈符,等待葉沁竹的答複,似乎心情頗佳,嘴角甚至微微上揚。姿容優雅,眼底卻是一片寒冰。
眼前少女聽到問題,不禁愣住。頓了片刻,像是想到什麼,放下心頭戒備,咯咯笑出聲。
而後陰影灑落,蘇長柒抬眼時,葉沁竹欺身上前,沒說話,杏眼先彎了起來:“還能有什麼目的,我在討好你。”
蘇長柒心頭微怔,抬眼和葉沁竹對視。
“我們實力相差巨大,你有幫我的可能,我阿諛奉承不是應該的嗎?”葉沁竹昂起腦袋,露出坦然的神色,“是我有求於你,哪怕卑躬屈膝,也不覺丟人。”
這是場完全不對等的交易,葉沁竹知道。對於她來說,隻要蘇長柒接受她的提議,就足以讓她感恩戴德。
蘇長柒唇邊的冷笑淡去:“這算什麼理由?你知道我的實力,虛弱之至。”
目光下撇,看向手中靈陣,陣法運轉如常,並無故障的跡象。
“那又如何?”葉沁竹反駁,“我需要你,你在我這兒堪比無價。”
“所以……能不能先教我最易學的,比如,你在鸞車上補全的那個符文?我已經把大半部分的符文背下,再多學一個能錦上添花。”
細軟輕柔的話語,葉沁竹幾乎貼在蘇長柒身邊,眼眸一眨不眨,看了蘇長柒一眼,又一眼。
隻一筆,就重新補全了符文。速度之疾、應變之快,葉沁竹回想起來,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蘇長柒:“除去被獻祭,你還害怕什麼?”
他等著葉沁竹說答案,這種時候,提無關緊要的問題,往往能覺察出真實。
小姑娘聽到問題,露出奇怪的神情。她當著他的麵,開始掰手指頭:“怕死、怕程越、怕肅璽仙尊。”
蘇長柒:“?”
“肅璽,仙尊?”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為何?”
葉沁竹也不知道,有點控製不住自己的舌頭:“我覺得他很可怕,特彆可怕。”
她覺得自己說得有點過分,試圖補救:“其實在遇到你之前,我覺得修士都很可怕。對普通人態度也很差,但自從見到你以後,我覺得修真界也是有好人的。”
等了許久,沒聽到接下去的話,她安靜地守在一邊,時不時擠出提醒:“阿七、阿七……符文、符文的事……”
蘇長柒沒有回應,頭略低著,散開的烏發順著耳畔垂落。
她說的都是真話。宛如一張鋪開來的白紙,坦誠得不可思議,把所有的細節展現給他看。反倒顯得他小人之心。
除去最後一點。
他與此人素不相識,為何竟在不知不覺見,讓人覺得他可怕?
一時間,蘇長柒竟在考慮,是否要直接將真實身份告知。
收手,將靈陣泯去。
視線落在葉沁竹指尖傷口,蘇長柒抬手,把鬥篷遞給葉沁竹。
葉沁竹接過鬥篷,一眼看見其上的血跡,頓時緊張起來:“你身上有傷?還是咳血了?”
蘇長柒:“是你的血。”
“啊?哦……”葉沁竹不好意思,把鬥篷團了幾下,塞到身後。
車內溫度尚可,她不必擔心兩人受凍,放心大膽地把鬥篷藏起來。
待葉沁竹又一次傾身向他,蘇長柒忍不住提醒:
“你的手指也有傷。”
“我不要緊。再說,以後還要聯係畫符,留著傷口,下次撕起來更省事。”葉沁竹驕傲。
意圖活下去的迫切,讓她早就做好受苦受累的準備。
“以符入道者,不應當直接用血。”蘇長柒思索片刻,糾正她的觀念。
“修行之人畫符,以心中之念成筆下之文,靠的是外祭真氣。修為微薄之人,大多依靠符紙原有的靈力。以血畫符,符修尋常時期極少使用,大多為魚死網破時的孤注一擲,能提高威力,可稍不留神便會反噬己身。”
這次,他沒有歪曲,說得很坦誠。
葉沁竹心說,我的符隻有放血時才靈驗:“但……”
“符修的入門並不難,人間界術士也能提筆成字。你所言的符法,可學,其餘諸符,需要備足知識後,改掉用血的習慣,再習。”
“需要預先學習的……”蘇長柒手指施力,把膏藥拋回,剛好落在葉沁竹手心,“我來教你。”
葉沁竹接住藥盒,聽聞言語,愣怔片刻。把蘇長柒話裡的意思儘數消化,她猛地轉頭:“您親口答應了?”
和先前默認不一樣,葉沁竹聽到了他篤定的保證。要不是周圍都是浮靈教的教眾,她恨不得即刻撲上去,抱緊他表達自己的激動。
“千真萬確?什麼時候?反正外麵的人不敢靠近,不如現在?”
“嗯。”蘇長柒答。
抬頭,見葉沁竹樂不可支。她沒法大聲慶祝,隻能緊緊拽住袖子,咬著嘴唇忍笑。少女的模樣落進淺眸眼底,蘇長柒眸光輕動。
“先處理手上的傷口。”他說。
“好咧。”她興奮的時候,連帶尾音都是發顫高揚。
她把手探到蘇長柒眼底,哄孩子似的:“來,伸手。”
迎上那雙寒涼的眸子,葉沁竹:“此前不是說了嗎,我會儘可能對你好,傷藥也是如此。你先用,我次之。”
神情堅定而真摯,一副沒有回旋餘地的模樣。
蘇長柒被她不知看了許久,低頭避開葉沁竹的目光,放在身側的手動了動,無聲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