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關內.流西(2 / 2)

西出玉門 尾魚 11044 字 2024-03-16

這完全是基於自己的經驗:從前穴居在礦道裡,沒認識江斬時,總要想方設法偷吃的,不敢經常出來,怕露了行跡,所以每次都會儘量囤多些東西,乾饃、鹹肉、鹵醬,有一次,還直接順走了一壇醃鹹菜。

高深總要吃飯的。

但問話的結果出乎她的意料,夥夫們表示一切都正常,丟食材的事不是沒有,但查看下來,基本都是老鼠作祟。

葉流西讓所有礦工撤出礦道,讓人用車載喇叭擴音器朝礦道裡喊話,幾個小時下來,漫山遍野回響不斷,很多人耳朵裡都出現幻聽了,那些黑洞洞的礦道還是依然故我。

阿禾泄了氣:“西姐,高深會不會……逃出去了啊?”

不會,魂魄山門沒開,金池的外接通道口後來又被鐵水焊死,炸山堆壓,從根本上杜絕了出逃的可能性——死在礦山倒是有可能,但這麼久了,屍體總該能被發現的……

葉流西沉吟了一下:“我進礦道吧。”

她從礦上要了套乾淨小號的工裝穿上,戴了頂鐵製盔帽,係緊皮帶,紮緊靴口,看上去還真像個礦工,阿禾要跟著一起去,葉流西沒讓:“你跟不上我的,江斬說我進了礦道,動作比地老鼠還利索……放心吧,這裡也算我的老家了。”

這話不誇張,除了荒村,礦道是她住得最久的地方,創立蠍眼之後,總要輾轉遷徙,反而居無定所。

礦道裡沒有白天夜晚之分,人都撤出了,悄靜無聲,像極了那些數不清的一個人在礦道裡穿梭摸索的夜晚。

葉流西幾乎不需要借助盔帽上的礦燈,熟稔地轉彎、斜進、溜身滑下側道,探身翻入高處不引人注目的洞穴——那些熟悉的地方,很多都已經坍塌湮沒了,有些還在,一縷縷牽連著她那些黑暗裡的過往。

昌東說得對,隻有被人善待,才會想著善待彆人。

卑微、羸弱、朝不保夕時,人就活得像求生的螻蟻,做什麼都偏私。

就好像她當初救江斬,可不是因為憐憫。

那時候,江斬剛下礦道不久,她就注意到了,常躲在暗處窺伺,像狼端詳自己的食物。

她覺得江斬會活不下去的,文質彬彬的少年,和周圍那些五大三粗言辭葷劣的礦工格格不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長得太過精致漂亮。

她不止一次聽到那些身上傳出臟臭味的男人私下議論說:“可惜了,礦上沒有女人,什麼時候弄他一把,反正長的不比女人差。”

真可憐,但她沒起同情心,她也可憐——她好多天沒洗過澡了,她住的洞裡掛滿了蝙蝠,有一天晚上,不知道哪一道山縫漏水,把她睡的地方給浸了,她覺得自己活得還不如蝙蝠。

她沒空同情彆人。

但發生了一件事,讓她對江斬刮目相看:他把拗折的細小鐵片塞進那個老打罵他的工頭的饅頭裡,若無其事走開,悶頭乾活,那個工頭指頭摳扒著喉嚨說不出話時,他還關切地上去圍觀。

江斬身上,有跟她一樣的東西。

然後就到了那天晚上,收工之後,江斬被兩個男人堵到了礦洞深處,拚命掙紮時,她像野獸一樣衝出來,手持磨細了一頭的短鋼筋,一把紮進其中一個男人的胸膛,然後和另一個男人翻滾在一起廝打。

力氣沒人家的大,那個男人奪過鋼筋,把她肩膀紮了個對穿,那一刹那,她居然沒覺得疼,而是近乎荒唐地想起自己在外流浪時,垂涎過的噴香的肉串。

也是鐵釺把肉塊對穿。

想殺她沒那麼容易,她凶悍地又踢又咬,最後,江斬抱了塊石頭過來,狠狠砸爛了那人的頭。

兩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一身的血,一身的爛臭,在礦洞裡愣愣對望。

再然後,江斬忽然哭了,說:“你……流了很多的血啊。”

葉流西覺得喪氣,她最瞧不起要死要活哭哭啼啼的男人,她又不是沒受傷過,她有經驗,自己會好得很快的。

她站起身,捂住傷口掉頭就走,江斬像個小尾巴,一直跟著她,走過一條礦道,又一條,一邊走一邊伸手抹眼淚,把臉上抹得黑一道白一道的。

葉流西終於停下來,回頭看江斬,說:“首先,咱們得把屍體給埋起來,被人發現就不好了……”

情誼生於殺人放火,長於狼狽潦倒。

那以後,江斬總偷偷進來找她,給她帶吃的,把自己的枕頭送給她,因為她抱怨過睡覺時硌腦袋,還偷帶她去礦上的澡堂洗澡,看著隔簾下流出來的黑色的肥皂水,歎氣說:“青芝,你身上太臟了。”

葉流西說:“關你屁事,還有,不要叫我青芝。”

她不喜歡青芝這個名字,青色的小草,聽起來一點氣勢都沒有,儘管江斬跟她解釋過,靈芝比小草值錢多了。但她不追求值錢的人生,她希望自己可以呼風喚雨,做關內最有權勢的人,把那些害她的、欺負過她的人,都狠狠踩在腳底下。

終於有一天,金蠍帶路,讓她找到了厲望東埋下的那個箱子。

出了礦洞,葉流西有些疲憊,沒找到高深,反而重溫了一遍自己那些不見天日的過往,像陰暗角落裡久置的濕拖把,臟水淋漓,永遠不乾。

阿禾迎上來:“西姐,咱們先回去吧,慢慢來,隻要高深還在礦山裡,總有一天,會有消息的。”

也隻能這樣了,車子駛離時,葉流西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礦區,新修的金爺臉是張麵色頹喪的老臉,目送著一行人遠去。

葉流西心裡一動,大叫:“停車!”

從前的金爺臉就是禁地,九個月前,金爺發了狂,從山腹裡竄出了一回之後,那裡更加成了禁地中的禁地。

沒人敢進,送進去的祭品倒是成倍增加了,都寄望於金爺吃了睡睡了吃,彆再地裡翻身。

葉流西走到通道儘頭,讓人合力推開儘頭處的那塊喉板——這是金爺的咽喉,它想進食時,用力吸氣,喉板就會打開,那些豬羊牛牲,如被大風吸附,儘數從這裡滑入。

穿過祭祀坑,到了斷崖口,一眼望下去,沒有異樣,金爺重又變回那副老年癡呆的模樣,半截身體伏在金池邊,很久才會不耐地動上一動。

阿禾有點失望:“還是沒有啊。”

崖口處已經修了道垂到底的鏈梯,葉流西抓著鏈梯下來,走近金池。

在崖口時看不真切,現在走近了,才發現池邊零散著很多肉骨,她用左手抓起了看,又送到鼻端去聞:都是生啃的,沒有用火加工過。

金爺吃東西都是大開大闔,不可能會吐骨頭的。

葉流西隱隱有點不安:“高深?”

池水漾動,聲音在穹洞裡回響,阿禾正帶人從鏈梯往下爬,葉流西喝住她:“你們都先出去,在外頭等我。”

阿禾她們走了之後,穹洞裡安靜得近乎異樣,連高處的滴水聲都聽得清晰,金爺的眼睛大得像銅盆,在半空中直對著她。

葉流西說:“高深,你在不在?早就想來找你了,戰事吃緊,一路打,一路被圍堵,前些日子,才打到了黑石城。”

“九個月前,我把昌東、肥唐還有小柳兒送出關了,那時候才知道你被人掉了包。我一直通過趙觀壽找你,但是沒結果。”

“如果你還活著,就出來跟我見個麵,過些日子,等黑石城這裡的形勢穩定些了,我打算出關,想把你一起帶出去,都九個月了,小柳兒她們一定很掛念你。”

還是沒有回應。

難道是自己的推測出了錯,高深不在這兒嗎?

葉流西站了會,終於轉身走向鏈梯,走了兩步,還是忍不住回頭:“這次出去,不能帶上你一起的話,小柳兒估計會很失望,但沒關係,我會讓她彆著急的:一天找不到你,搜索就不會停,反正我現在多的是人力、物力、財力,我就不信……”

她驀地住口。

幾乎是同一時間,伴隨著嘩啦水聲,有人扒住池邊塊石,從金池裡冒出頭來,濕淋淋站上岸邊。

葉流西呆呆站著。

這人身形高大,偏瘦,從臉到脖子,大部分地方都長了金色的蛇鱗,一塊一塊如同風疹——這蛇鱗沒入衣領,顯然是大幅蔓延到了身上。

葉流西下意識看他小臂。

也沒了,她記得,那裡原本紋了一株瘦伶伶的細骨梅花,現在也沒了,儘數被鱗片覆蓋,但她還能認得出他:初見的時候,他耳廓上方鑽掛了個環。

這環還在,原本銀白,現在已經被左近皮膚上的蛇鱗……映成了金黃。新電腦版大家收藏後就在新打開,老最近已經老打不開,以後老會打不開的,請牢記:網,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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