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芸摸摸女兒的頭，柔聲安慰道：“媽媽沒有痛痛，姥姥擦了藥藥也不會痛痛了，想想不怕。”
女兒表達喜歡的方式很特彆，就是用她軟乎乎的小臉蛋跟你蹭蹭，宋芸已經習以為常。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搶救室的燈終於熄滅，醫生從裡麵出來，宋昌盛立馬上去問：“醫生，病人怎麼樣了？”
醫生歎了口氣，語氣沉重：“再觀察兩天，做好心理準備。”
前一句充滿希望，後麵一句又將人推入萬丈深淵，宋昌盛一時接受不了，腳下踉蹌差點站不穩，宋婷將人扶住，想要安慰，卻不知道說什麼。
送回普通病房，宋昌盛把唐雪珍從推車上抱回床，看著平時精氣神兒實打實動不動就揪著他耳朵拳打腳踢的一人，這會兒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就像一張被人揉皺的白紙。
看得宋昌盛心裡發痛，鼻子發酸，上次這麼難受還是女兒走丟的那天。
結婚幾十年，一路風雨，攜手走來，好不容易找回女兒，女兒還帶回來一個這麼可愛的外孫女，終於可以跟孩子們共享天倫之樂，卻出了這麼一遭。
這叫宋昌盛怎麼接受得了，宋昌盛紅著眼睛出門前交代道：“小芸，小婷，先照顧下你們媽，我再去問問醫生。”
宋芸坐在病床上，用一張乾淨的手絹打濕了擦拭唐雪珍乾涸的嘴唇，一邊跟宋婷說：“你還沒吃中午飯吧？去食堂應付一頓，我來照顧媽。”
“我不餓。”宋婷拿起暖壺水掂了掂，開水不多了，拎起往門外走，“我去打水，媽醒了才好喝水。”
小想想走到病床另一邊，兩隻小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姥姥的手，抬起頭軟軟地問她媽，“媽媽，姥姥是不是很痛痛呀？”
女兒是小，但她不傻，宋芸沒有必要瞞她，“姥姥很痛痛，想想跟媽媽一塊照顧姥姥好不好？”
“好。”小想想一口答應，然後積極地付諸行動，幫著她媽媽給她姥姥擦身體，擦好，她姥姥醒了。
唐雪珍微微睜眼，看到女兒和外孫女，自己身體自己最清楚，她時日不多了，想到這兒，不禁濕了眼眶。
她們才回來，她就要離開，都沒能好好陪陪她們，甚至沒有機會做頓好吃的給她們。
“想想，我的乖外孫，姥姥對不起你和媽媽。”唐雪珍氣息微弱，說話聲音很小。
小想想踮起腳尖湊過去，仔細聽她姥姥說的每個字，然後用額頭蹭唐雪珍的額頭，輕輕地左右搖搖腦袋，頭頂上的小揪揪跟著晃，奶聲奶氣念道：“痛痛飛飛，姥姥不哭。”
唐雪珍感動的同時，更加難過，她家想想這麼乖這麼懂事，她都不能看著她長大讀書找對象結婚……
小想想腿太短了，站床邊不好蹭蹭，索性蹬了小鞋子，手腳並用爬了上去，蜷縮在唐雪珍懷裡，小心地不碰到她姥姥肚子上的傷口，小手抱住對方的脖子，繼續蹭蹭。
小想想有個秘密，她是一朵邪惡的食人花，一口氣可以吃掉好多好多東西，這些她媽媽知道。
她媽媽不知道的是，她還可以吃掉彆人身上的痛痛，然後她也會痛痛，不想媽媽擔心，小想想沒有告訴媽媽。
唐雪珍摟緊外孫女軟乎乎的小身子，在奶香味中，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唐雪珍這一覺睡得格外的踏實，甚而打起了呼嚕。
一覺睡到傍晚時分，醫生來查房幫她量體溫，不敢相信地甩了甩體溫計，進行了第二次測量。
這一舉動嚇壞了病房所有人，以為唐雪珍病情再次惡化，唯有小想想乖乖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小短腿懸空地輕輕蕩漾。
“終於退燒了，恢複不錯，”醫生收好體溫計，就算再不敢相信，也是不爭的事實，高燒反反複複的宋老太自己退燒了，而且術口感染也明顯好了不少，半天時間不到，簡直可以說得上是醫學奇跡，“不出意外，過幾天就能出院了。”
宋昌盛整個人都懵了，下午還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晚上又說過幾天就能出院？這，這實在太好了，宋昌盛緊緊地握住醫生的手表示感謝。
過於熱情，把醫生都搞得不好意思了，嗬嗬笑道：“吉人自有天相，老太太福氣好，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老太太一定要放寬心好好休養才行。”
最後交代了宋昌盛一些注意事項離開。
“老唐同誌，醫生的話，記清楚沒有？”宋昌盛一掃陰霾心情，高興得笑咧了嘴，嬉笑地打趣自己老伴，“放寬心休養，彆淨想些有的沒的，隔壁老秦家小媳婦生了個帶把的，他家還是一個秦小妹，跟咱家情況一樣，你犯不著眼紅人家老林同誌了。”
宋昌盛口中的老林同誌跟唐雪珍是發小，從小一塊長大，一塊念書，甚至一年結婚生娃。
而且，就是那麼巧，生的娃都一樣，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不過老林比她運氣好，女兒平平安安在身邊長大。
四個孩子相繼結婚，小兒媳三年前生了個閨女，這可高興壞了一直盼著有個孫女的老林同誌，同時也羨慕死了唐雪珍。
這就讓唐雪珍愈發看不慣自己小兒子，年紀跟秦家小兒子一般大，人家都結婚生閨女了，他還一天沒個正行到處瞎晃。
不過唐雪珍也不會催他相看對象，畢竟他連自己都養不活，談對象不是耽擱人家嘛，她就是恨他不爭氣。
“死老頭子，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唐雪珍伸手去擰宋昌盛的胳膊肉，宋昌盛笑眯眯地也不躲，隻要老伴好好的，就算掐斷胳膊他也不會吭一聲。
跟宋昌盛鬨完，唐雪珍不忘叮囑他今天這事兒就彆跟家裡其他人說了，反正沒大礙了，說多了白讓人擔心。
“那可不行，你受了這麼苦，幾個臭小子在家吃香的喝辣的，憑什麼？”宋昌盛心疼自己老伴。
唐雪珍臉一板，語氣加重：“嗯？”
“好好好，不說不說，”宋昌盛立馬繳械投降，寬慰道，“彆生氣啊，氣大傷身，醫生說了心平氣和才能養好身體。”
“哎呦，還是你們家感情好啊，”隔壁床顧老太一臉羨慕，“不像我家，老大說了今天帶孫子來醫院看我，還不是到這會兒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多半又被喊回研究院開會去了。”
小想想腦袋一耷拉，蔫了，白白磨了一下午的小牙齒。
明天臘八，北城有吃臘八粥的習俗，而且最為講究，唐雪珍住院前就買好的食材放家裡，原本打算自己給女兒和外孫女煮臘八粥喝，一碗臘八粥，盛滿溫暖、圓滿、吉祥、健康……寓意很好。
現在隻能拜托宋芸幫忙，因為實在不放心家裡其他人，不能浪費了那麼好的食材。
宋芸一行人回家已經很晚，宋昌盛煮了香噴噴的雞蛋麵，成功喚醒熟睡中的小想想，小家夥吃到一半又睡了過去，這種情況宋芸也是第一次遇到，嗜吃如命的女兒居然也有被打敗的一天，看來不是一般的困。
其實小想想不是困，而是太痛了。
她不想媽媽和姥爺擔心，一直咬牙忍著，什麼都不敢說，不斷地在心裡告訴自己：隻要睡著覺覺就不會痛痛了。
隻是，小想想吃掉的痛痛有多痛，轉移到她身上就會有多痛，唐雪珍一個大人都承受不住，更彆說她才三歲大的小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