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在外麵坐了片刻,隻聽哀嚎聲減弱,陳昭走出來了,到長寧麵前頓了頓說:“……的確是來殺孟之州的。”
他又說:“想不到趙大人也是心性狠毒之人。”
顯然,趙長寧此人不僅的確有才華,該狠心的時候他也狠心,這樣的人物,究竟是怎麼躺在君王身下的……看著趙長寧淡然的側臉,陳昭無法想象,這樣的膚色染上豔色是什麼情景。
其實長寧並不是不擅用刑,她隻是不想看到這些罷了。
“既然問出實情,勞煩陳大人讓此人畫押,我有用處。”趙長寧並未接陳昭的話。
陳昭招手,叫了個戴著方巾的男子過來,低聲囑咐他去準備,等證詞送到了長寧手上,他在背後淡淡說:“趙長寧,倘若你將這些心思用在陛下身上,我饒不得你……我饒不得你,想必你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的。”
趙長寧腳步微頓,什麼都沒說。
證詞她很快就叫人送到了孟之州那裡,沒有親自過去,而是先回去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長寧神清氣爽地到了大理寺,隻見她號房的隔扇大打開,孟大人正拿著證詞,大馬金刀地坐在她的椅子上,他的人將門口團團圍住,場麵震撼,非常有蓬蓽生輝的感覺。
徐恭給她使眼神,一邊走過來道:“孟大人等您許久了。”
“哦?大人有事?”長寧笑著問。
孟之州抬起頭:“趙大人還算有幾分本事。我今天,是來跟你說劉春霖的案子的。”
這就是趙長寧的目的,孟之州不願意說,那現在有人要殺他!她倒是想看看孟之州還願不願意說!
趙長寧先沒回他,而是對外麵招手:“叫人開堂,”她才回頭對孟之州說,“孟大人,咱們開堂審理如何?”
他這是借著杆子往上爬,真把他當犯人了!
孟之州身邊有人不乾,孟之州眼神示意不準妄動,答應了趙長寧:“……不許圍觀,速戰速決。”
事實證明孟之州有些先見之明,聽說趙大人要審理孟之州,大理寺眾人都到審問堂來圍觀,可惜不準入內聽,隻能在外麵張張耳朵,聽個隻言片語。好事者搬來了板凳,踩在上麵往裡麵看。
大理寺右少卿莊肅過來了,眉頭一皺:“怎麼在門口堵成這個樣子,像什麼話!”
大家紛紛讓上司,討好道:“大人,趙大人竟然說服了孟之州受審。我們可是好奇得很!”孟之州殺劉春霖是樁奇案,早就在京城傳遍了。
“那也不能堵,都給我滾回去!”莊大人一聲嗬斥,眾人隻能搬著小板凳離開。莊肅見人散去後,施施然地走入了審問堂內。
眾人隻能默默咽口血,大人,您這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莊肅自然也是好奇,趙長寧是怎麼勸動了孟之州受審的。
他進來後長寧便起身,把主審的位置讓莊肅,莊肅笑嗬嗬的:“不必不必,我來旁聽,孟大人不介意吧?”
實際上孟之州幾乎沒有看莊肅,他微微頷首,等了片刻之後,他開口說話,語氣冰冷:“我殺他,他也該死!”
莊肅示意趙長寧一眼,趙長寧也知道他的意思,問道:“孟大人可願意細說?”
孟之州擺手,他靜了一會兒才開口:“趙大人,你是個清官。”他看趙長寧的眼神一瞬間有些犀利,“你覺得一個清官能否做儘天底下的善事,也能做惡事?”
趙長寧片刻沒有說話,莊肅笑了聲:“這是自然的。”
孟之州就繼續說:“劉春霖便是善事做儘,但做的惡事也不少!此人性喜童子,家中除了蓄養妻妾,竟還有八、九歲的孌-童……”
莊肅神情還是自然,這種事在官紳中並不鮮見。
又聽孟之州繼續說:“……他買到府中的孌童,有次還搞出了兩條人命。不過他雖行事不檢點,弄得永平府烏煙瘴氣,卻也沒犯到我,還不至於讓我殺他……直到有天,他倒賣永平府的軍力部署被我發現。”孟之州說到這裡,眼神更是冰冷,“我截獲了信件後,就帶人衝進他的府中。你猜如何?他正在他姬妾的肚皮上顛鸞倒鳳,我一刀就砍了他的頭。”
跟小妾顛鸞倒鳳被殺,這位監察禦史也是死得特彆。原孟之州是因這個才斬殺劉春霖的,長寧點頭問:“那我還有個問題,孟大人為何不早說明白?倘若如大人所說,大人豈不是平白被冤枉了?”
孟之州搖頭,他淡淡道:“開平衛出叛徒,此事我不想外傳,會動搖軍心。”
開平衛的位置的確很重要,孟之州自然有他的道理。
長寧沉默,然後問:“孟大人,如果真如你所說。那麼……究竟是誰要殺你?”劉春霖不過是個小官,沒有人會為他的死來殺個武功高強的邊疆指揮使。
“這也是我想知道的。”孟之州淡淡道,“否則不會告訴你這件事。我這人脾氣不好,一生樹敵頗多,但想想恨到非要殺我的,似乎還是沒有的。要說是擋了誰的路,我一向戍守邊疆,朝廷什麼大員長什麼樣子我都不知道,更是無稽之談了。”
長寧目光微閃,陷入了思索。
他二人的審問如同打啞謎一般,莊肅沒太懂,什麼要殺孟之州?卻又聽趙長寧說:“下官有個疑問,劉春霖此人我雖然不了解,但據大人描述,此人生性荒唐,卻是個聰明人。若說圖財,他能得到錢的辦法實在是太多。為何非要犯下通敵叛國這等滔天大罪?”長寧說完之後,看到孟之州陷入了沉思,明顯的臉色有些變了。
於是趙長寧又問:“大人可否告知,你是如何知道劉春霖通敵叛國的?”
再聽她說這句話,孟之州似乎思索到了什麼,眼神閃爍:“是我的一個下屬……截獲到了從劉家發出來的信件,但是此人這次沒與我同行。”
“那我再問大人,劉春霖倘若當真通敵,怎麼會從自己府上發信。要是被人截住,豈不是要立刻推到他頭上?這位劉春霖既然能把知府拉下馬,想必不會是個愚笨的人物吧。”
孟之州聽完了趙長寧的話,這時候才真的無話可說,半晌道:“當時氣憤至極,沒來得及想這些。”
趙長寧見他不說話了,卻也不催促,手指輕輕敲著驚堂木。
她覺得這件事,是從頭到尾都有人在算計孟之州。他殺了劉春霖,敗壞了名聲,不得不回京城受審,又在京城遇刺。
一連串的計策,不就是為了除去他嗎。
孟之州畢竟是武官,行軍作戰沒人比得過他。但這些陰謀詭計的小伎倆,他卻是防不勝防。
“大人自己思量,究竟是誰非要除去你不可,今日先審問到這裡吧。大人累了,暫且休息吧。”趙長寧拍了驚堂木說,“退堂。”
孟之州抱拳道了一聲“多謝”,隨後帶著人,頭也不回地出了審問堂。
長寧同莊肅一起出來,跟他講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迎麵北風吹來,遍體生寒。二人走過大理寺遍植柳樹的庭院,莊肅聽了笑道:“我認識這小子數十年,倒不見幾個能說服他的。小師弟,你前途無量啊!”
長寧笑了笑:“大人,這事可還麻煩著呢。我以前派人前往永平府查明真相了,但是有□□都不出我的推測。說真的,我倒是希望劉春霖是有過錯的,否則孟之州這個人,我們大理寺判也不是,不判也不是。恐怕境地會非常尷尬。”
莊肅道:“孟之州畢竟有抗倭的軍功在身,保家衛國這麼多年,流血流汗的,我看功過相抵也不是難事。更何況那劉春霖也不是什麼好人……”
趙長寧也不說誰對誰錯,隻是歎道:“如何能堵得住悠悠眾口呢。”
晚上歸宿,長寧坐在燭台下寫孟之州的案卷。
寫到不通之處,她會停下來仔細思索。
毛筆蘸墨,又在硯台邊壓了壓,繼續往下寫。她纖瘦的身體披著件外衣,喉頭發癢,握拳在旁邊咳了聲。
陳蠻給她送湯藥進來,黑漆方盤上放著玉盞一般的小碗,大概就是幾口的量。
“大人,這藥是鄭太醫派人送來的。”他低聲說。
既是鄭太醫送來的,那便是朱明熾的意思。
他總是送些藥給她喝,究竟是什麼也不知道。長寧每次也不問,照舊喝下去。
反正朱明熾想殺她,肯定不用下毒這麼曲折的法子。
長寧嗯了聲端來喝了。藥又苦,撿個梅子含在嘴裡,酸甜之味才把苦味壓下去。
“陳蠻,你先坐下。”長寧指了指旁邊的太師椅。
陳蠻不知道大人想說什麼,隻見大人放下了毛筆,整了整袖子,沉吟了一下告訴他:“我可能……知道了你的親人是誰。”
陳蠻俊美的臉看不出表情,隻是喊了聲:“大人……”。
長寧擺手讓他先彆說話,她也是靜了一下,才能繼續往下說:“你家不是普通人家,你的哥哥、母親,一直在找你回去。如果你願意回去的話,此生錦衣玉食無憂……”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陳蠻突然抓住了手。
“大人可是嫌棄我,所以要趕我走了?”他的手捏得有點緊,甚至是有點疼。
長寧苦笑,但看著陳蠻望著她執著的眼睛,她又說不出話來。
“難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親人是誰嗎?”
陳蠻堅決地道:“我不想。”他繼續說,“大人不要趕我走。”
這貨怎麼像個問題兒童,還說不聽了。
“我當真沒有想趕你走,不過是讓你回去見見你的家人。如果你不想留下,也隨時可以回來。”長寧溫聲道,“你一輩子做我的護衛,實在是埋沒了你。”
陳蠻眼神微黯,抿了抿嘴唇,倔強地不說話了。
“好了,我也沒有逼你的意思。你自己想想吧。”長寧無奈說。
反正依陳昭的能力,恐怕很快就會知道陳蠻是他的親弟弟,然後找上門來。她雖然挺不喜歡陳昭的,但事關陳蠻的前途,還是希望他認真考慮。
陳蠻嗯了聲,收了方盤站起來走出去。
門口本來有兩個丫頭端著笸籮在做針線,做得不大認真,笑嘻嘻地咬耳朵。看到陳蠻出來就站了起來,臉色微紅地喊他:“陳護衛,給大人送藥來啊!”
他長得好看,丫頭們便喜歡與他親近。有的時候甚至會偷偷送他手帕之類的東西,陳蠻雖然不喜歡,倒也不會生氣。
今天他卻一言不發,徑直往外走去。
方才說話的丫頭自持有幾分姿色,還幾步追了上來,擋住了他的路。見陳蠻看著她,便咬咬唇說:“你這人怎的如此無禮……”
“滾開。”陳蠻冷漠地低喝,脾氣前所未有的暴烈。
丫頭不敢惹他,猶豫地讓開了,陳蠻大步往外院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先發7000,還差個4、5千,我繼續。我真的是眼睛沒拿回來呀親們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