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穀效應帶來心理和生理上雙重的不適,皮膚被空調的冷氣挾去熱量,如墜冰窖。
違和感如網如織,齊斯感受到了久違的惶然。緊張導致血管收縮、血液流速加快,他呼吸急促,反而像是感到驚喜和興奮。
許久後,他笑著說:“如果隻是外表看上去不太像人的話,完全可以通過化妝解決。”
晉餘生認真地說:“你沒有靈魂。”
齊斯沉默了,目不轉睛地盯著鏡子看,直看到心底起了小刺般發麻發癢,才移開視線。
他問:“在你看來,決定人之所以為人的是肉體還是靈魂?如果是靈魂,那你為什麼執著於維持齊斯肉體的生命體征?如果是肉體,那你為何要以是否有靈魂為判斷標準?”
晉餘生說:“我怎麼看不重要,詭異遊戲認定的判斷標準是靈魂。”
齊斯了然,又問:“那你覺得,判斷一個人有沒有靈魂的標準是什麼呢?”
晉餘生收了平板,語氣不善:“你剛才還答應過,說不會和我討論這些無聊的問題,彆說話不算話啊。”
齊斯卻好像沒聽到一樣,語速極快地說了下去:“人們懼怕鬼怪,在毀滅一個人的肉體後,又唯恐他留下的精神殘餘;但他們卻總認為‘靈魂’是人最重要的東西,是決定人之所以為人的核心特質。”
“非洲的民族堅稱新生兒沒有靈魂,因此可以心安理得地拋妻棄子,降低養育成本;某些宗教則需要恐嚇信徒們生下更多的孩子,來增加供養他們的人口,擴大影響力,因此宣稱靈魂存在……”
“所以,靈魂到底是什麼?是生而為人的自我認知,還是那個傳聞為21克的無形之物?而你,又是以一套什麼樣的標準評判‘靈魂’存在於否的呢?”
“我不知道。”晉餘生長長吐出一口氣,神色流露出幾分疲憊,“我相信詭異遊戲的判斷,等它判定我實現了願望,就說明齊斯的靈魂回來了。”
“你後悔許下那個願望了。”齊斯語氣篤定,很自然地用上了第三人稱,“你和齊斯認識了那麼久,清楚他是個怎樣的人渣。死亡是他最好的結局,所有罪惡塵埃落定,是非善惡蓋棺定論;而你作為一個平庸的正常人,從來不敢承擔將惡鬼引回人間的罪責。”
“更重要的是,你明白,一旦他知道你也成了玩家,勢必會想方設法處理掉你這個太過了解他的隱患。一時衝動後,你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開始害怕,開始遲疑,順理成章地以‘靈魂’為緣由,有意拖慢複活的進程。”
氣氛一時凝滯,晉餘生的臉色變得難看,因為齊斯說的恰恰是他反駁不了的事實。
沉吟兩秒,他幽幽一歎:“但我必須得複活他,願望許下後就無法變更了,不複活他,我就不能許新的願望,就永遠擺脫不了詭異遊戲。”
齊斯微笑著說:“如果隻是想換個願望,我或許可以幫你。”
晉餘生沒有回答,自顧自拿起桌上的一個對講機,說:“結束了,把9號送回觀察室吧。”
……
兜兜轉轉一圈,齊斯再度回到了觀察室,被固定成仰躺的姿勢,和天花板上的監控攝像頭大眼瞪小眼。
儘管“自己是克隆體”這件事有些難以接受,但理性主義的分析下,越來越多的證據被擺上台麵,使得結論的天平向離譜的那麵傾斜。
第一,他的三點疑問都得到了比較合理的解釋。
讓他獨處一個房間是因為研究員不負責任,而回顧那些白大褂的態度,確實可以發現他們缺乏工作熱情。
他現實裡的身體沒有立刻死去,大概率是因為晉餘生隨口許了個複活他的願望,詭異遊戲樂得用他吊著晉餘生,好榨取更多罪惡。
而研究院和複活技術的存在就更合理了,從詭異遊戲中兌換出來的玩意兒,確實不需要講科學。
第二,晉餘生的態度很真實。
如果這貨從頭到尾都和齊斯記憶中的彆無二致,齊斯反而會釋然,確定他就是詭異遊戲一比一複刻到副本裡的NPC。
但他起初維持著麵具般的冷漠,儼然是在副本裡摸爬滾打三年的老玩家的模樣,唯獨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舊日幻影……這就很符合實際了。
還有,最開始出於某種彌賽亞情結想要複活他,結果複活了一半又後悔了,像鴕鳥一樣得過且過,這樣的反應同樣不像假的。
現實裡的晉餘生就是這麼個遊移不定、首鼠兩端的人,雖然經常幫他乾些臟活,也會借由他的手段賺些沾了血汙的黑錢,但永遠沒膽子犯些反人類的大事兒,路上遇到殺人案沒準還會報個警……
第三,晉餘生認為“願望無法變更”。
就齊斯的經驗來看,許下的願望是可以通過花費積分更改的;詭異遊戲自然也知道這一點,如果有心設計,不可能在這方麵露出這麼明顯的破綻。
遊戲副本是講邏輯的,隻有現實才不需要邏輯。儘管不知道晉餘生為什麼無法更改定下的願望,但這恰恰能夠說明:此情此地,正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