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斯不眨眼地和那雙眼睛互瞪了半晌,不冷不熱地問:“你是誰?想乾什麼?”
本以為不會得到回應,腦海底部卻有一個空洞的聲音飄忽地響起:“我行走此世的代行者啊,你身負命運賦予的最濃厚的罪惡,而我應你對作惡的欲望而來……”
“你是想說,你是神?”齊斯打斷道,“我不認為我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招惹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存在。”
眼前浮現出安娜和安妮的經曆,他輕嘖一聲:“按照我對某些套路的理解,或許是出於業績需要,或許是為了滿足你的惡趣味,接下來你會引誘我為了某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向你祈禱……”
聲音並不氣餒,繼續說道:“莪無意誘騙你祈禱……你是世間最大的惡意澆灌而成的果實,無需信仰任何存在……我來此,是想和你做一個交易……”
謎語一樣的話難以理解,齊斯聽不太明白,卻還是饒有興趣地接茬:“什麼交易?說說看。”
猩紅的眼睛垂下目光,態度莊重而肅穆:“為我,也為你自己,殺死所有瀆神者……你將在我的啟示和指引下一直贏下去,直至死於奏響終曲的舞台……”
齊斯笑了:“神明閣下,在提出交易之前,最好深刻了解一下交易的對象。你應該知道,我玩遊戲時不喜歡有人在旁邊指手劃腳。”
“那你可想知道,你六年前所欲知曉的答案?”最後一句話在齊斯的耳邊飄散,下一秒,遠處的猩紅如被重擊的玻璃般轟然破碎,化作漫天血雨潑灑而下。
【警告!神級NPC(數據刪除)出沒,副本走向發生未知變化……數據錯誤……】
血色的字跡在眼前乍現,好像死機的界麵忽然恢複運行,延遲彈出一行行提示文字:
【神級NPC權限僅次於世界規則,可在多個副本中同時出現、共享記憶。請玩家小心應對,謹慎抉擇!】
【上一個直視祂本體的玩家已經陷入癲狂,在遭遇祂前自儘會是好的選擇……不對,你已經瘋了……】
齊斯猛然睜開雙目,聽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是在恐懼。
對,恐懼。
就像是叢林中的野獸遇到了天敵,每個細胞都在戰栗,刻入基因的惶恐觸動本能,叫囂著“快跑”和“逃離”……
久違的感觸激起心底不合時宜的興奮,齊斯弓起了腰,笑聲在喉嚨口滾動。
那笑聲起初如同嗚咽,在幾秒間越來越大,直至放肆的哈哈大笑。
齊斯顫抖著,一遍遍回味夢境中的感受,食髓知味。
許久之後,他終於平靜下來,將手墊在脖頸下摸到一把冷汗,眼底的亮色卻在黑暗中鮮明如火。
“那個神級NPC大概率就是《玫瑰莊園》中的邪神,哪怕不是,也一定有千絲萬縷的關聯。祂的表述很模糊,說的話句句帶有誘導性質,簡直和坑騙安娜小姐的話術如出一轍……”
“不過未必全是騙局,詭異遊戲本身就是近乎於神跡一樣的存在,神級NPC的權限看樣子不低——交易的內容似乎也不是太麻煩……”
懸在天上的月亮升得高了些,躺在床上隻能透過窗欞看到半截。借著從窗戶漏進屋裡的月光,齊斯看了眼懷表。
時針剛好落在十二點上,他滿打滿算也隻睡了三小時。
不知從何處而生的饑餓感在胃裡席卷,鮮甜的肉香嫋嫋彌漫,心底的隱欲被挑動,齊斯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白布包上。
他知道,裡麵是他從餐桌上帶下來的那兩塊神肉。哪怕隔著一層厚厚的布料,這不同尋常的食材依舊格外誘人。
瀆神者……吃神肉的算嗎?
齊斯用食指敲著上頜,若有所思,然後就聽遠處的房間響起嘈雜的人聲,像是爭吵。
注意力成功被外頭的變化轉移,連帶著饑餓感也消散了幾許。
他起身走到窗邊,凝神細聽。
大叫大嚷,砸東西的聲音,接二連三、紛紛雜雜響成一片,似乎是由言語衝突引發的打鬥。
齊斯聽著聲音判斷距離,適時想起,那個房間住的似乎是紋身女和被她強拉著一間的乾瘦男人。
其他玩家大概率也遇到了半夜餓醒的情況,但卻不是人人都帶了神肉在身邊。
危急關頭,為了活下去,人類可以做出任何事。
“果然出事了麼?”齊斯喃喃自語,幸災樂禍。
他慶幸自己沒有出於從眾心理,腦子一熱找個室友;同時又有些好奇,突如其來的鬨劇會以什麼樣的形式收尾。
不過半分鐘,爭吵聲和打鬥聲便弱了下去,大概是分出了勝負。
隻聽“砰”的一聲巨響,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摔出了門,看不清形貌,但可以想見其人的狼狽不堪。
齊斯的視線穿過貼著符紙的窗欞,借著冷白的月光,看清那是個男人。
男人的額頭血流如注,他像野獸一樣跪坐在地上,嘴裡發出痛苦的嘶鳴,隻能含含糊糊地聽清“餓”之類的字眼。
呻吟良久,男人忽然瘋了一樣地摳挖地麵,雙手刨起一抔又一抔的泥土,往嘴裡塞去。
齊斯觀賞了一會兒,垂眸掃視桌上的旅遊手冊。
扉頁的詩句在此時此刻顯得猙獰異常:
【倉廩儘無糧,何以慰饑腸?】
【百裡皆食土,木石穿腹亡。】
看來,饑餓是會死人的;而要想克服饑餓,隻有吃下神肉。
齊斯向來沒什麼敬畏之心,相較於不切實際的“神諭”,他更願意相信白紙黑字的提示。
當下,他將手伸向白布包,掀開遮掩的布料。
白嫩嫩的凝膠狀肉塊在月光下晶瑩剔透,恰似深秋的寒露;內裡時隱時現的血色紋路卻又給人恐怖的感覺,或許用“琥珀”打比方更為恰當。
齊斯感受著如影隨形的饑餓,毫不猶豫地抓起一塊神肉塞進嘴裡,咽了下去。
涼意從口腔一路蔓延到胃部,沿途帶來粘膩濕滑的觸感,如同軟體動物緩慢爬行。
齊斯麵無表情地摸了摸自己的喉結,指腹下的肌肉顫抖著蠕動,能夠感受到內部肉塊的掙紮,好像生吞了一條鮮活的泥鰍。
腥臭味若有若無地騷動鼻尖,似乎是從身上傳來,轉瞬間又消逝無蹤,如同幻覺。
齊斯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有一刹那,皮膚的輪廓出現幻影,模糊不清,似乎湧動著某種黏液,又有隱隱的黑煙在周遭逸散。
情況很明確:不吃神肉,會麵臨立刻死去的短期危機;吃神肉,會麵臨不知下場為何的長期危機。兩害相權,不知何者為輕。
“看來那個神級NPC值得應付一下,不知道能不能套到什麼線索……”
齊斯做出決定,幽幽打了個哈欠,躺回床榻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