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南走,天氣越暖,春意越濃,臨近南召時,氣溫已經暖如初夏,到處鳥語花香,姑娘衣衫輕薄,南國獨有的韻味撲麵而來。
這天傍晚,隊伍停駐在一個叫落霞的小鎮,驛站就在鎮子邊上,依山傍水,風景秀麗,乍一看都不像是驛站,倒像是有錢人家的避暑山莊。
驛站的夥計說,小鎮之所以叫落霞,是因為這裡的晚霞特彆好看,如果在日落時分登上驛站後麵的落霞峰,就能看到世上最美的落日晚霞。
於是,謝南嘉心向往之,提出帶著酒菜去山頂看晚霞。
謝南風二話不說,當下點了十名侍衛陪她一起去山頂。
趙靖玉這一路受到謝南風的影響,已經漸漸領悟了討謝南嘉歡心的決竅,那就是順從,縱容,無條件地慣著她。
因此,雖然騎了一天的馬好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跟著去了。
山頂看日落,果然另有一番情調,尤其是坐在軟蓬蓬的草地上,吹著小風,喝著桃花釀,聽著歸鳥鳴叫,看著晚霞似火燃燒了半邊天空,這感覺,簡直了。
許是美景讓人心醉,謝南風破天荒對趙靖玉放下了敵意,甚至還和他碰了杯。
趙靖玉受寵若驚,仿佛草民得到了皇上的賞賜,就差沒磕頭高呼萬歲了。
謝南嘉饒有興味地看著兩人,同樣穿著臨時從集市上買來的白色輕衫的少年,一個英姿颯爽,一個妖冶迷人,完全是兩種不同的風景。
“你很久沒穿紅衣了。”謝南嘉用手中的酒杯撞了下趙靖玉的酒杯,“我都快忘了你穿紅衣的樣子。”
“是嗎?”趙靖玉扯扯唇角,抿了一口酒,望著漸漸西沉的如血殘陽陷入沉默。
“怎麼了?”謝南嘉問。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起了小時候。”趙靖玉說道,聲音有些落寞。
謝南嘉愣了一下:“是不是我提起紅衣,讓你想到了你母親?”
趙靖玉抿著嘴,沒說話。
“紅衣和他母親有什麼關係?”謝南風在旁邊好奇地問了一句。
“因為……“謝南嘉看了趙靖玉一眼,小聲對弟弟解釋道,”你彆多嘴,二公子的母親叫慕紅衣。”
“慕紅衣?”謝南風陡然提高了嗓門,不可思議地看向趙靖玉,“你是慕紅衣的兒子?”
謝南嘉嚇一跳,抬手給了他一巴掌:“小聲點,一驚一乍的,難不成你認識人家?”
“我不認識,但我聽說過,如果真的是同一個人的話。”謝南風道。
謝南嘉被挑起了好奇心,有點想聽,又怕趙靖玉不高興,遲疑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聽說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漠北玉澤國的七公主。”謝南風道,“我上次去北疆時聽說的,傳聞她愛上了外族的將軍,不但珠胎暗結,還裡通外國,協助情郎打攻自家王城,玉澤王將她從王室除名並賜死,從此不許人再提起她的名字,後來人們就漸漸遺忘了她,年紀小的甚至都不知道玉澤王還有一個七公主。”
“……”謝南嘉不自覺屏住了呼吸,欲言又止地看向趙靖玉。
她有預感,謝南風口中的七公主,應該有很大概率就是趙靖玉的母親,但這是趙靖玉的秘密,即便做為未婚妻的她,也不該隨意窺探。
趙靖玉的臉在不停變幻的天色中朦朧而寂寥,雙眼透過落日的餘暉,仿佛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在他幼年的記憶裡,母親最愛做的事,就是在結束了一天的忙碌之後,和他並肩坐在沙丘上看落日,當紅霞覆蓋了天際,日頭一點一點沉入浩渺的沙漠的儘頭,母親會說,真好,這一天又過完了,
旁人都嫌時間過得太快,隻有她嫌時間過得太慢。
她說人世間充滿了悲傷,沒什麼值得留戀,唯一放心不下的,隻有他。
可他不認為隻有他,因為他常常聽到母親在夢中呼喚將軍。
他不知道將軍是誰,但他知道將軍和他一樣,是母親放不下的人。
母親走的時候,他還小,不懂什麼是死亡,當匆匆趕來的定遠侯親手將母親埋葬在沙土之下時,他才意識到,他永遠失去了母親。
那時候,他以為定遠侯就是母親夢囈中的將軍,他質問他,為什麼不早點來,害母親夜夜在夢中哭泣。
定遠侯說,人在世間,身不由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草民如此,天子亦如此。
天子也會有苦衷嗎?他有些不信。
直到他跟著定遠侯去了京城,在梵音寺的一間禪房見到了那個有苦衷的天子。
他將他抱在懷裡,失聲痛哭,他說,他原打算坐穩了江山之後就去接他和母親的,沒想到母親沒等他去就先走了。
他說你不要怕,以後我就是你的靠山,你想乾什麼就乾什麼,這京城是你的,整個大周都是你的。
那時他還不懂是什麼意思,他說,我不想要這些,我隻想要母親。
可他什麼都能給他,卻永遠無法給他一個母親。
“回吧,天黑了,我有點醉了……”當夕陽最後一點輪廓被群山吞噬殆儘,趙靖玉站起身,搖搖晃晃往山下走去。
山風鼓起他白色的衣衫,使他看起來像隻煢煢孑立的白鶴,仿佛隨時要趁風歸去。
謝南嘉快走兩步追上他,無聲地抓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下山路險,我們一起走。”
趙靖玉帶著朦朧的酒意側首看了她一眼:“好啊,你要拉緊我。”
謝南風跟在後麵,沒有酒意,隻有醋意。
……
趙靖玉是玉澤王七公主慕紅衣之子的消息從皇上口中說出,很快就傳遍了京城,震驚朝野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