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聲音,秦氏神色大變,明明一派悠然略帶戲謔的語調,在她聽來卻不亞於晴天霹靂。
本該在去往青陽途中的趙靖玉,怎麼會突然回來?
是中途折返,還是壓根就沒去?
難道他早就知道青陽來送信的人是假的?
這不可能,他又不是神仙,怎能未卜先知?
謝南嘉也沒想到趙靖玉會突然回來,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不知怎的,竟有種血液沸騰的感覺,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袖兒,是二哥哥,是二哥哥回來了!”趙蘭芝激動不已,聲音都在顫抖。
四姨娘也長長地鬆了口氣,合掌念了聲阿彌陀佛。
護衛自動退避兩旁,伴隨著淡淡的龍涎香氣,趙靖玉昂首闊步走來,大紅的披風被氣流拂動,在他身後如烈焰招展,炫人眼目。
進了門,旁的先沒理會,一雙桃花眼波光流轉,落在謝南嘉臉上。
四目相對,兩人誰也沒說話,一個眼神便勝卻千言萬語。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你還好嗎?
我很好。
趙靖玉懸了一路的心終於放下,唇角綻放一抹淺笑,視線轉向盛青雲和謝南嘉緊握的手上,長眉輕挑,躬身作了個長揖,“見過國公夫人,夫人可真是稀客,隻是母親……”
說著回身似笑非笑看向秦氏:“母親這待客之道好生特彆。”
“哼!”盛青雲冷哼一聲,不無譏諷道,“可不是嗎,若非親眼所見,我都不知道定遠侯夫人竟如此好客,來了就不讓走的。”
秦氏一張臉陰得能擰出水,對趙靖玉斥責道:“你長眼乾什麼用的,人家都打上門來了,你還有閒心在這裡陰陽怪氣。”
“是嗎?”趙靖玉斂了笑,正經問盛青雲,“原來國公夫人不是來做客的,是來打架的,我能問問是為什麼嗎?”
盛青雲摸不透他到底什麼立場,板著臉道:“你還是先問問你母親做了什麼事吧,若不是我來得及時,袖兒和四小姐四姨娘已經死在她手裡了,她要殺彆人我管不了,敢動我女兒,彆說是定遠侯府,閻羅殿我也照打不誤!”
趙靖玉的心因著她那聲“女兒”猛地抽了一下,他就是怕愛女心切的國公夫人會忍不住暴露袖兒的真實身份,所以才連夜冒險進宮去求皇上為他賜婚,想著等袖兒成了他的人之後再被國公府認回,他就不用再擔心宋景行橫刀奪愛了。
皇上嫌袖兒身份卑微,不肯答應他的請求,他不惜搬出死去的娘親,又拿自己的性命相逼,才逼得皇上勉強同意,應允三日後為他下賜婚聖旨。
現在好了,聖旨還沒下,袖兒的身世先被國公夫人揭露了,相信過不了多久,這消息就會傳遍京城,傳進皇後和宋景行耳朵裡。
隻怕到時候不但宋景行會和他搶人,他的庶子身份也會遭到國公府的排斥,想娶袖兒,更是難上加難了。
唉!他深深地歎了口氣,老天爺就不能眷顧他一回,讓他的人生少些波折嗎?
鬱悶歸鬱悶,他也不能因此而埋怨國公夫人,在他和侯爺老太太都不在的情況下,幸虧有國公夫人及時趕到,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多謝國公夫人出手相救,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吧!”他向盛青雲道了謝,轉而看向秦氏,“母親,不是孩兒偏幫外人,是你自個把路走絕的,恕孩兒不孝,今日要大義滅親了!”
秦氏在他的注視下倉皇後退,顫聲道:“你想怎樣,你一個庶子,誰給你的權力插手嫡母的事,你想造反不成?”
“他沒有權力,我總該有吧?”
門外響起一道威嚴的聲音,眾人看去,就見定遠侯攙扶著老太太走了進來。
“侯爺!”四姨娘見定遠侯進門,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悲悲切切地喚了一聲。
秦氏心裡卻咯噔一下,忙硬著頭皮上前迎接:“侯爺,母親不是去了青陽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你還有臉問我!”定遠侯陰沉著臉,揚手給了她一巴掌,“毒婦,我倒要問問你,你捏造消息詛咒姨母欺騙母親,到底安的什麼心?”
定遠侯武將出身,又是盛怒之下,這一巴掌打得力道十足,隨著“啪”的一聲脆響,秦氏臉上頓時浮現了五個紅指印。
眾人看著都覺得疼,下意識去捂自己的臉。
秦氏被丈夫當眾打臉,又羞又惱,不敢反抗,心虛否認道:“侯爺說的哪裡話,送信的人我也不認識,怎能說我是誆騙母親?”
“你還敢狡辯!”定遠侯指著她豎眉喝道,“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來人,把那個送信的給我押進來!”
兩名侍衛應聲押進來一個男人,丟破布似的扔在秦氏腳邊。
“夫人,救救小的,救救小的……”那人一把抱住了秦氏的腳。
秦氏大驚,忙抽出腳往後退開,怒斥道:“我又不認識你,你求我做什麼,你說,是不是有人給了你好處,讓你陷害於我?”
趙靖玉在一旁嗤笑出聲:“奶奶你瞧,你這兒媳聰明著呢,恐怕一時半會兒不會招的。”
“不怕,我有的是時間和她耗!”老太太沉聲道,“今兒個我非要把這毒婦的皮一層一層剝下來,讓大夥瞧瞧她長了一副怎樣的黑心肝!”
說完扶著念慈的手上了秦氏的四方榻,四平八穩往那一坐,招手喚盛青雲:“盛家二丫頭,過來坐吧,雖說是家醜不可外揚,但你是南嘉的姨母,小公子的姨姥姥,也不算是外人,你且在這坐上一坐,等我處理了這邊的事,再說你和袖兒的事,好不好?”
盛青雲忙上前行禮,歉疚道:“老太太,我實在不是故意來找碴的,事發緊急,貿然闖入,多有得罪了。”
“無妨。”老太太道,“多虧你來了,才救了這幾個人的命,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快上來坐吧!”
盛青雲不再推辭,上去與她同坐。
定遠侯也在老太太下首的椅子上落座。
謝南嘉此時還是丫頭身份,自然不能入座,趙靖玉趁機蹭到她身邊,和她並肩而立。
“彆怕,有我呢!”他悄聲說道。
謝南嘉斜了他一眼:“誰告訴你我怕了?”
趙靖玉:“……”
臭丫頭還嘴硬,剛才看到我明明激動得眼淚都出來了,當我沒看見嗎?
哼!
謝南嘉確實有那麼一瞬間曾因著他的到來而情緒失控,隻不過現在已經平靜下來,正想著如何借助這個難得的機會一舉將秦氏斬於馬下。
“我和你商量個事。”趁著老太太和國公夫人說話,她用手指捅了一下趙靖玉。
“什麼事?”趙靖玉問。
謝南嘉眨眨眼:“借一步說話。”
兩人悄悄退出門外。
再回來時,老太太已經開始審問秦氏了。
秦氏抵死不認,跪在廳中淚如雨下,堅持說自己是被人陷害的。
“老太太當時急著要走,是我擔心你的安危極力勸阻,還說要去問侯爺的意思,老太太以國為重不讓去打擾侯爺,我又提議讓玉兒陪你同行,我明明一腔赤誠,怎麼反倒成了居心叵測之人呢?”
“說得可真好,你若不這樣,怎能將自己擇出去?”老太太冷笑道,“欺騙我的事你可以不認帳,殺害姨娘殘害子嗣的帳你總逃不掉吧,這麼多雙眼睛看著,還有國公夫人親證,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如何狡辯。”
“對,國公夫人可以為我們做證!”四姨娘跪行到廳中,舉著浸了藥汁的帕子喊冤,“夫人叫護衛把我們四個捂死,然後偽造成中炭毒而死,這藥帕子便是物證,求侯爺老太太為我們做主啊!”
定遠侯虎目含威,示意九安將帕子拿過來。
九安取過帕子,雙手呈上。
定遠侯放在鼻端聞了聞,上麵還殘留著刺鼻的藥味。
“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話說?”定遠侯的臉又陰沉了幾分。
秦氏在他的注視下打了個冷戰,抹淚道:“侯爺明鑒,事情不是這樣的,我原本不過是叫袖兒來嘮會子家常,四姨娘和四丫頭突然跑來說我要對袖兒不利,對我出言不遜,玉兒的侍衛隨即也闖進來要把袖兒帶走,我做為一家主母,就這樣被她們無視,難道還不能教訓教訓她們嗎?”
“你這是教訓嗎,你這分明就是謀殺!”定遠侯見她還在狡辯,不禁火冒三丈。
秦氏嘴硬道:“我沒有,我就是嚇唬嚇唬她們,帕子上的藥根本不足以致命,否則她們怎麼可能還活著?”
“那是因為我來了。”盛青雲再也聽不下去,冷冷打斷了她的狡辯,“我來的時候,他們四個都已經昏迷,若不是我的侍衛搶救及時,他們早就沒命了。”
秦氏立刻抓住了她的把柄:“侯爺你想想,國公夫人早不來晚不來,為什麼偏偏這個時候來,這不是明顯在咱們家安插了眼線嗎,她才是居心叵測之人呀!”
“……”盛青雲不防她還有這手,不禁冷笑道,“難怪夫人能在侯府一手遮天,這信口開河指鹿為馬的本事我算是開了眼了。”
“是我信口開河還是你欺人太甚,我看就是你和這些人聯合起來想置我於死地。”秦氏振振有詞,“我知道,自從你外甥女死了之後,你對我們侯府頗有成見,你該不會以為是我害死了南嘉,所以想殺了我替南嘉報仇吧?”
“……”盛青雲被氣得啞口無言,堂堂定遠侯夫人竟比市井婦人還潑皮三分,真讓人大開眼界。
欺騙婆母的事她不認,四個受害人也都沒死,盛青雲又被她問住,定遠侯和老太太一時都啞了聲。
秦氏占了上風,得意之情溢於言表,隻要接下來她仍然咬緊牙關不鬆口,任誰都拿她沒有辦法。
秦婉如一直沉默著不敢出聲,此時見姑母反轉了局麵,也悄悄舒了口氣。
隻是這口氣還沒出完,謝南嘉突然排眾而出,走上前道:“害死南嘉小姐的確實不是夫人,而是新世子夫人秦婉如。”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寂靜,定遠侯,老太太,四姨娘,四小姐全都震驚不已。
盛青雲也有些坐不住了,捂著心口問謝南嘉:“我的兒,你說的可是真的?”
秦婉如突然被點名,還沒出完的半口氣猛地倒抽回去,瞬間被憋得滿麵通紅,急吼吼道:“真什麼真,她胡說八道,她在胡說八道!”
秦氏也急了,指著謝南嘉厲聲道:“你不要血口噴人!”
謝南嘉淡然道:“我當然不會血口噴人,我受南風公子的委托調查此事已半年有餘,你們姑侄二人的罪證都在我手裡,就等一個合適的時機揭發你們呢!”
“你,原來你也是潛在侯府的奸細……”秦氏臉色灰敗,借著斥責謝南嘉,上前抓住了她的雙肩,咬牙低聲威脅道,“綠柳和畫樓一樣中了毒,不想她死你就給我閉嘴!”
謝南嘉不禁笑了,她原本還有些擔心騙來的解藥綠柳能不能用,秦氏這樣一說倒叫她徹底放了心。
“多謝夫人提醒。”她拂開秦氏的手,轉身對定遠侯說道,“侯爺,夫人說她給畫樓和綠柳下了毒,以此來威脅我閉嘴。”
定遠侯一聽畫樓中了毒,登時緊張起來,對秦氏喝斥道:“你到底要害多少人,快把解藥拿出來。”
秦氏哪料到謝南嘉會來這手,氣得咬牙,矢口否認道:“我沒有,她在撒謊。”
“撒不撒謊的,叫畫樓和綠柳過來一問便知。”謝南嘉道。
“……”秦氏一陣心慌,意識到自己這一步似乎玩砸了,想要再改口已來不及,定遠侯當場吩咐人去接綠柳和畫樓。
盛青雲趁機將謝南嘉叫到自己身邊,拉著她的手問道:“好孩子,當真是你南風表哥讓你幫忙查南嘉表姐的死因嗎?”
雖然謝南嘉還沒認她這個娘,她卻已經認定了謝南嘉就是她女兒,表哥表姐十分自然地就說出來了。
謝南嘉自己成了自己的表姐,還要叫親弟弟叫表哥,心裡百感交集,點了點頭道:“是的,是南風公子委托我的。”
“表哥”二字她實在叫不出口。
好在盛青雲也沒在意,急切道:“雖然是為了表姐,可這麼危險的事,你怎麼能應呢,你真的查出來是秦……”
“不是我,不是我……”秦婉如尖聲打斷了她。
盛青雲帶著幾分不屑和厭惡掃過去:“丞相府教出來的姑娘就隻會喊嗎,難怪侯爺當初不肯讓你嫁進來,聽說你是奉子成婚,我怎麼瞧著你的肚子不像懷孩子的樣子?”
這句話仿佛無形的巴掌“啪啪”打在姑侄二人臉上,姑侄兩個麵紅耳赤,連帶著老太太和定遠侯臉上都火辣辣的。
這樁醜事怕是要連累侯府被人取笑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