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自己尾巴上這段紅線有點沉重。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跟大喜日子一樣的顏色,讓他有點慌張。
但如今隻是一條廢物黑蛇的他並不具有抗議的權力,加上這秦唱晚的性格也還不錯,他勉強按頭認了。
秦唱晚發現他沒抗議,悄悄地放下心來,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
等這口氣舒出去後,她自己都覺得奇怪——
怎麼有種莫名的心緒感?
秦唱晚將那奇怪的念頭甩到腦後,警惕地帶著沈望往門口的方向而去。
然而對方如今並未為難他們倆。
從院中走到府門門口時,秦唱晚越發的小心,生怕對方又在她最毫無防備的時候丟下一個陷阱。
然而……
什麼都沒有。
她就那樣順順當當地走出了府宅。
在她踏出府門的那一刻,頭頂上有個東西直直地墜落了下來。
秦唱晚回頭看去,發現是“魏府”那兩個字,牌匾從中間不知被什麼利刃劈過,已經斷成了兩半,上麵還有被燒過的焦碳痕跡。
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之前幻境中所看到的記憶,心中跟著一動,竟然莫名地被一股悲痛情緒牽動了心神。
“魏府不複……”
她低低地開口說了一聲。
話音一落,她手腕處忽然一鬆——
原來是沈望察覺到那莫名的要恢複人身的力量,所以即刻從她的手中落到地上,以免最後變成自己一個成年大男人吊著姑娘胳膊的尷尬局麵。
不多時,與之前過相遇門時同樣的遭遇就又要降臨到兩人的頭上。
因為那破碎畫麵轉移注意力,於是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忽視了之前的事情。
秦唱晚想,沈師叔這表情如此鎮定,一定是已經忘了我之前的事情,很好。
而沈望也在沉思,就秦唱晚之前那副僵硬的樣子,現在卻恢複如常,看來之前的糟糕事她已經不記得了,太好了。
於是兩個人就互相揣著明白裝糊塗,默契地將這事兒給忽略了過去。
眼前,周遭破敗的場景再次破裂,讓他們又一次踏入了回憶裡。
……
魏幼婷自從發現自己的行蹤無法被任何人看到之後,開始的時候很是興奮。
她偷偷地溜進了父親以前從不讓自己踏足的書房,鑽進了書房後麵的小暗閣裡,看過了父親在裡麵放置的珍藏品。
之後,她又跑到了讓自己一貫討厭的那些煉氣修士的跟前,對著他們比鬼臉,當著他們的麵肆無忌憚地罵他們,甚至讓其中一個守門人打了個噴嚏,問旁邊的:
“我怎麼感覺有人在念叨我?”
“是吧?我突然有種被窺視感。”
旁邊那個直覺敏銳的,抬手就朝著魏幼婷所在的地方打去,魏幼婷驚呼一聲,嚇得抱頭蹲下,卻什麼都沒發生。
原來是那攻擊直接穿過了她的身子,落到了另一邊的地麵上。
就在這時候,院子裡傳來了丫鬟婆婆們氣急敗壞的聲音:
“老爺!老爺不好了!小姐又不見了!”
魏幼婷洋洋得意地插著腰站在門口,對眾人出聲道:
“傻了吧?你姑奶奶在這兒呢,看不見吧,要挨罵了吧?”
她看見自己的父親從書房中匆匆忙忙朝自己的閨房跑去,中途還差點被衣袍所絆倒。
那一刻,魏幼婷臉上的笑容頓了頓。
但她卻很快壓下了心底的內疚,自言自語地嘀咕道:
“你若是不再逼我嫁那皇子,我就回來聽你的話……”
果不其然,魏國公很快就氣急敗壞地吩咐所有人,讓他們去周圍找,找到小姐的人才能回來。
就連一直守著大門,發誓沒有看到小姐出去的幾個煉氣跟班也挨了罵。
他們嘀嘀咕咕地出了門——
魏幼婷也跟了出去。
然而那一趟出門,卻讓她畢生難忘。
有馬蹄的踢踏聲從石板路上傳來,驚動了兩個打聽國公府消息的修士,他們倆耳清目明,能夠聽到很遠的聲音。
兩人轉頭朝著那邊瞄了一眼,不經意聽見一個聲音:
“官府辦事!閒人避退!”
他們看了看那一隊長長的隊伍,再看了看隊伍行進的方向,其中一人低聲道:
“這方向像是往國公府去,更奇怪的是,這些人身上還血氣騰騰的,我看怕是要出事。”
另一人低聲道:“我前些日子聽了些不大好的消息,咱們還是靜觀其變吧,不好摻和進這凡人的事情裡。”
旁聽的魏幼婷臉上出現幾分茫然:
什麼意思?
要出什麼事?
她著急地想要搖晃二人,讓他們吐露出更多的信息來,但抬手過去,也隻能徒勞地從人家的身上穿過。
最後她急了,自己掉頭朝著魏國公府的方向快速飄去。
急速之下,總算比那些車馬都快——
甚至還一不小心,就穿過了自家的院牆。
魏幼婷察覺不到自己的疲憊,剛停下就對自己的爹爹大聲道:
“爹!爹不好了!有官府的人要過來!”
然而魏國公隻是焦躁地坐在太師椅上,目光看著家門外的方向,像是在等待那個不懂事的女兒回家,甚至還在心中思考著等女兒回來後要怎麼教訓她。
是教訓嗎?
還是,跟婷婷談談呢?
魏國公歎了一口氣,絲毫沒察覺到禍患即將來臨。
他就那樣在屋子裡坐著,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就在身邊來回地從他體內穿過,聲音一次比一次著急:
“爹!爹!我就在這裡!婷婷就在這兒!哪都沒有去!”
“爹!官府那邊來了人,氣勢洶洶的往家裡來,是不是朝廷出事了!”
“啊啊啊!黑蛇你出來啊!我不想消失了!你出來!把我變回來!”
她崩潰地在原地大喊大叫,可是誰也聽不見——
直到,官兵的鐵騎踏開了她家的門庭。
來人手中拿著一枚令牌,對迎上來滿臉惘然的魏國公冷笑一聲,開口道:
“皇上有令!魏國公裡通外敵!拿下!其餘人等——儘誅!”
“雞犬不留!”
隨著那官員的一身令下,從他的身後衝出了許多的官兵,紛紛亮出自己的刀,朝著這國公府中每一個能看得到的人劈去!
看見有煉氣期的力大無窮的修士出現,那領頭的人又是陰笑一聲:
“還有不知死活,與真龍天子做對的修士?”
他袖中彈出幾枚毒針,朝著那幾個修士的喉間紮去,即刻斃命!
頃刻間,原本還和平的國公府,就變成了一片屍山血海!
下人們逃離不及,如同籠子裡亂躥的雞鴨,始終逃不過劊子手的屠刀,濺起來的血將白色的窗戶紙濺成了濃烈的稠紅色。
魏幼婷驟然見到如此可怕的人間地獄,初時整個人都嚇懵了,等到有人倒在她腳邊,喉管破裂,發出“嗬嗬”的出氣聲,痙攣著手無意識地朝著她的方向而去,她才驚叫一聲,軟倒在地。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嗚嗚嗚怎麼回事……”
“爹!爹!”
她茫然地朝著魏國公的方向爬去,幾乎不記得自己是個能夠穿牆而過的魂體,隻顧朝著那一瞬間蒼老了十多歲,戴著枷鎖卻還試圖給那不知名官吏跪下磕頭的男人而去。
“放過他們吧……”
“我魏成一生侍奉陛下鞠躬儘瘁,從不敢有二心,何來的裡通外敵!”
“陛下明鑒!陛下明鑒啊!”
被脫去了官帽,露出花白頭發的魏國公此刻的模樣極為潦倒,他喊得聲音都沙啞了,額頭都是磕在青石板上磕出來的血跡。
而那來拿人的小官吏,竟然也不躲不讓,正正好站在他的對麵,見他對自己磕頭,眼中甚至露出幾分快意來。
魏幼婷想拉父親沒拉到,抬頭正見到這一幕,氣的直接撅了過去!
她意識混沌之間,恍惚聽見了一聲輕輕的歎息。
“魂體受此刺激,幾乎魂飛魄散,凡人的魂魄真弱……”
她模模糊糊地睜開眼睛,入目便是一雙格外冷血的、又帶了些奇異的黃色眸子,奇怪的是,那人的模樣卻標致的很。
幾乎是立刻,她就想到了那個給自己施過奇怪術法的蛇,立刻不管不顧地拉上了她的衣袖:
“你救救我爹爹!求求你,求求你,你救救我爹爹!”
“不不不,你先把我變回去,我不要消失了,你把我變回去吧!”
她語無倫次地說著要求,唯一不變的是她攥緊到手指頭幾乎要彎折的對方衣袖,生怕自己再鬆手,這妖怪就消失不見了。
那人聽了她的第二個要求,抬手在她的額頭上拍了拍,將她的身體瞬間放了出來,與她的靈魂重歸一體。
然而——
“你爹?”
她動了動眼睛,橙黃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著麵前這個人,半晌後用有些冰涼的語調回道:
“我救不了。”
“你要錢?我有很多錢,我的所有錢,我的珠寶,我的命,我的魂魄,我什麼都可以給你,隻求求你救一下我爹……”魏幼婷抓著她的動作,像是抓住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以往對她,對妖怪的恐懼,早就消失不見了。
那蛇妖第一次看見不害怕自己的人類,眼中閃過幾分興趣,待到思索完她的話之後,卻隻是動了動唇,似是笑,爾後啟唇道:
“我救不了。”
還是那句話。
魏幼婷聽了,幾乎快要發瘋,拉著她的衣袖問她自己當初救了她的命,她為什麼這樣見死不救。
那蛇妖好整以暇地笑道:“若不是你家人要買,又哪來的捕蛇人?你身上帶著我族人死去同族的氣息,你以為你真是無辜?”
“我不過是發發善心罷了,小姑娘,你莫以為可以此要挾我——你的腦袋,不夠我一口吞的。”
魏幼婷被她描述的畫麵嚇了一跳,好像這時候才想起來她原形那可怕的黑蛇樣子。
她不自覺地鬆開了手。
再想抓緊的時候,已經沒了那勇氣,也沒有了力氣。
唯有那蛇妖看著她如此憔悴的樣子,又多加了一句:
“對了,我說我救不了,是因為——”
“你爹魏國公已經命喪黃泉。”
“一日前,他於午門前問斬。”
“你魂魄不穩,受到的刺激太大,所以才一直暈到了現下。”
聽到她的話,魏幼婷如遭晴天霹靂。
她麵色慘白,像是隨時打算又一次暈過去似的。
那黑蛇在旁邊饒有興致地欣賞了半天,覺得自己這一場因果了了,準備起身離開時——
她的衣襟又被一股力量給抓住了。
“為什麼?”
身後傳來了低低的聲音。
她皺了皺眉頭,轉頭去看那個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阻攔她的小東西。
她急於擺脫這一場因果,威脅道:
“鬆手。”
那手拽著她的衣袍,一直未鬆開。
“鬆手——再不鬆開,我剁了你的手。”
那人依然一動不動,隻執著地又問了一句:“為什麼?”
黑蛇磨了磨牙,陰冷地瞪了她半天,依然沒得到結果,於是她隻能脾氣惡劣地抬起手,掐算的同時威脅道:
“告知你原因之後,你若是再與我無理取鬨,我定要你性命。”
說話間,掐算的結果已經出來了:
“哦——”
“人間這皇帝打了敗仗,需要找人頂罪,不巧,你爹爹正好是主戰派。”
“轟隆隆!”
大白天的,天空中忽然傳來幾聲雷鳴。
被魏幼婷拉住衣袍的女妖抬頭看了看天空,不悅地‘嘖’了一聲,回道:“知道了,不說了。”
人間帝王事,非她這個等級的妖魔所能置喙。
聽見那轟隆隆的雷聲,拉著她的人忽然仰天大笑出來:
“我爹爹是主戰派!”
“哈哈哈哈我爹爹是主戰派……”
“他與皇上是伴讀的情誼,朝中向來唯他最懂帝心!主戰的究竟是誰!”
她固執地看著自己拉住的人,眼中滿是瘋狂蔓延的恨意!
那黑蛇看她霎時間從之前那副惴惴不安的樣子,慌亂無措的樣子,變成這幅被仇恨支配的樣子,被人類豐富的情感變化所攝。
於是,她俯身勾起那人的下頜,低聲道:
“伴君如伴虎,不是你們人族常說的話嗎?”
那人順著她的力道抬起頭來,滿是恨意的眼眸撞進了她的視線裡。
……
故事上演的同一時刻。
“哎喲”一聲!
有人掉進了同樣的地界裡。
那人一身玄色的衣袍,襯出她清絕如雪的麵龐,偏偏眼眸卻清澈的很,甚至還帶了幾分不自覺的媚意,似乎半點沒察覺到自己的勾人。
她小聲地喊了一句:
“師父?”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她腳下傳來。
冰涼沿著她的腳腕,爬上了她的小腿,一路往上。
她嚇得退後了一步,正想動手,那東西卻從她的腿上落了下來,閃身成了一道清冷的身影。
“蛇?”
星隱眯了眯眼睛,回憶剛才被突然的力量支配的感覺。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
旁邊那人瞬間撲到了她的身上,慶幸地說了一聲。
星隱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出現幾分笑意,抬手攬著她的同時,低聲問道:
“你覺得,蛇怎麼樣?”
花白禾茫然地抬起頭,“啊?”
星隱唇角的笑意更深,黑色眼眸的深處,有深紅色一閃而過的痕跡,呢喃地湊到了小徒弟的耳邊,她明示地問道:
“我說,方才那個玩法,你意下如何?不如我們回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