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清淨下來,訾嶽庭尋了個空檔到院子裡吸煙。
許彥柏不知什麼時候跟著他出來了,站樹蔭下問:“小舅,林悠晚上來嗎?”
壽宴的邀請名單都是訾崇茂親自交待的。當年林國棟是為了救訾硯青才犧牲的,這份恩情一直懸在訾家房梁頂上,沒落下來過。無論是當年林悠來錦城上學,還是林文彬手裡的工程,訾家都是能幫則幫,包括讓林悠和許彥柏兩人談朋友這事,實際也是訾崇茂拿的主意,交付給訾嶽庭去辦而已。
請柬下交到林文彬手裡,老爺子八十是大壽,他們一家人應該都會來。但訾嶽庭沒給許彥柏肯定的答複,隻說也許。
這會兒,兩人誰也不知道對方存著什麼心思。
訾嶽庭問:“你們單獨出去過嗎。”
“我約過她,她說單位有事。”
許彥柏在瞎琢磨,“……派出所有那麼忙嗎?”
訾嶽庭擱心裡算了算,他們又單獨見了幾次。
報案一次,銷案一次,再後來聽課……數不清了。
訾嶽庭意識到事情難辦。如今不單是給許彥柏牽線,自己能不能摘乾淨都是問題。
遂想,這樣下去總歸不是辦法。他自己孑然一身,不介意沾親帶故,但不能耽誤了林悠,該想個法子讓她放棄才對。
訾嶽庭提醒了許彥柏一句,“你再不抓緊,小心被人追走了。”
這話說的當然不是自己,而是那位上門獻殷勤的師哥。
到了四點半,差不多要動身去酒店,訾崇茂換上新唐裝下了樓,神采奕奕,經過訾嶽庭身邊時,不經意問了句:“你不去接肖冉過來?”
訾嶽庭答:“她自己來。”
老宅外,三輛車並列停著。
許彥柏今天也開了車過來,敞著車門在放冷氣,“姥爺,你坐誰的車走?”
寧遠鵬以為老爺子肯定會跟他,早備好靠墊茶水,誰料訾崇茂一聲不吭地就朝路虎車走去。
訾嶽庭心裡清楚,老爺子上他的車,不是親近的意思,而是有話要說。
果不其然,車裡溫度還沒降下來,訾崇茂便開始鋪長篇。
“當初你們結婚的時候,肖冉身體不好,說等五年。你們年輕,五年不算什麼……可現在這都幾年了?再下去,我這把老骨頭也撐不住了。人家說八十不能辦酒,要等九十再辦。擺了酒,人就差不多要走了。”
訾嶽庭趕緊道:“爸,你身體硬朗,不必想那麼多。”
父子倆大半輩子沒交過心,邁入朝枚之年,想跟兒子說幾句心裡話,一點不過分。
訾崇茂也不怕兜這個圈子,“我對你媽媽,是一點遺憾都沒有。治病,該花的錢都花了,該找的關係也都去找了,錦城最好的醫院,跑上海給她請的專家……可病治不治得好,始終都是造化,聽不得我。老太婆臨走前還在數落我的不好……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對你媽不好?”
提及曹月仙,訾嶽庭知道老爺子這番話是認了真的。
曹月仙過身已有七八年。家裡辦過白事後,除去清明掃墓,都甚少提到她。就是老爺子偶爾念及,說的也多是從前事,開心事。
當年訾硯青去世,他們家白發人送黑發人。曹月仙受不了這個打擊,沒多久就腦中風,在床上躺了半年多,到底還是沒撐住。
訾嶽庭隻有寬慰他,“爸,不怪你。是我媽心理負擔太重。”
“從小你不聽我的,硯青也不聽我的……但她好歹給我留下個外孫,你呢?”
訾嶽庭沉首無言。
訾崇茂喟然長歎一聲,“話說來說去都是那幾句。你不聽,往後我也沒機會說了。”
良久,訾嶽庭道:“爸,你給我點時間。”
“要多少時間?你但凡下定決心備孕,戒煙戒酒三個月足夠。”
一個謊接著一個謊。
“我和肖冉商量一下。”
老爺子可算等到了一句準話,終於不再咄咄逼人。
到了宴會廳,訾嶽庭把人安頓好,便去到外廳迎客。寧遠鵬早早占了迎賓的位置,玩笑道:“不去接老婆孩子?”
訾嶽庭懶得搭理他。
定在六點開宴,林文彬一家趕早到了。
林悠今天穿了件法式的白襯衣,配一條淺色牛仔褲,不再是一身死氣沉沉的顏色,或是平時嚴肅的製服。她似乎還剪了頭發,也沒紮馬尾辮,而是隨性地披散在肩頭,倒和平時有些不同。很青春,也很合適她。
訾嶽庭差點沒認出人來。
果然,年輕女孩,隻要稍微打扮一下,完全就是另一個樣子。
其實林悠今天這一身,是汪虹花了一下午的時間給她挑的。
女孩的衣櫃裡總要有幾套像樣的衣服,林悠也到了該學學怎麼捯飭自個兒的年紀了,既然當媽的不在,就隻有汪虹手把手教她。
林悠倒也不像之前那麼抗拒,小嬸怎麼說怎麼是。她也覺得自己確實落伍了,逛商場的化妝品櫃,林旼玉懂得都比她多。
客人多,緊接著他們後麵來的就是錦大美術係的院長,訾嶽庭抽不了身,於是說:“許彥柏在裡麵,我讓他招呼你們。”
“沒事,你忙。”
林文彬左右張望了一眼,“小檀還沒來?”
訾嶽庭答:“應該在路上。”
話音方落,訾嶽庭的目光便停滯在遠處。
林悠循聲轉頭,旋轉門走出個十歲大的姑娘,身上背著個小挎包,在喊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