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背受傷了,之後一動不動掉在灌木叢裡,估計還挨了好幾頓餓,身上爬得都是蟲子。”林雪君在篝火上方架起小鍋,把昨天采到的大茴香的根切了些丟進鍋中,又放了幾簇其他有驅蟲效果的輕毒量草藥。
每當有蟲子被煙熏得跳到地上,她都會撈一勺剛煮開的藥湯澆過去。
漸漸的,飛蠅被煙熏得受不了最先逃離,一些羽虱也在跳到地上後被熱水澆死。
“它好有靈性啊,一動不動,乖乖地任你撥弄,好像知道你在救它似的。”衣秀玉心嘴軟,蹲在邊上接過林雪君手裡的湯勺,承擔起燙死小蟲的責任。
“它應該是沒有力氣和精力動了,加上這麼多人湧過來,它說不定正害怕呢。”林雪君撐膝盯著小貓頭鷹看了會兒,“等一會兒給它做一下藥浴,徹底驅一下藏在羽毛裡、叮在皮膚上的蟲。然後我再給它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翅膀損傷等。”
其他生產隊的一些學徒瞅準了這個‘實戰演示’‘現場教學’,依次詢問起林雪君老師煮這鍋藥湯具體用了哪些藥材。
年長且麵相威嚴的大叔也捧著個本子,一邊記錄一邊亦步亦趨地跟著林雪君:“小林老師,這個大茴香的根是不是就是昨天你教的那個‘白鮮’?開粉色花的那個?”
林雪君一邊撿更多木枝,一邊點頭道:“馬大叔記得好認真,就是白鮮,彆稱‘千斤拔’‘大茴香’。根可以做殺蟲農藥,葉子、花和莖都聞起來特彆香的那個植物。”
“嘿嘿。”馬大叔認認真真地記筆記,跟著林雪君問問題,等的就是這句誇獎。他挺直了腰板,笑著回頭看,眼裡滿滿都是得意:聽見了吧?小林老師誇我了誒!
跟在後麵的三名女學員紛紛撇嘴,擠開他便去幫林雪君撿木枝和乾草去了。
馬大叔忙也收起筆記本,特彆好強地快速撿樹杈,一會兒就撿了一大捧,又洋洋得意地一邊拿眼睛斜其他撿得不如他多的人,一邊問林雪君:
“林同誌,撿這麼多木枝乾什麼啊?”
“一會兒要給鬼鴞做藥浴驅蟲,但是它受傷加饑餓加被寄生蟲吸血等,身體一定很虛,羽毛都被打濕後很可能會失溫導致死亡。所以得多燒幾堆篝火,把溫度和乾燥度保持住。”林雪君回到鬼鴞邊後,發現地上已經多了好幾攤被燙死的羽虱跳蚤。她將柴火圍在放鬼鴞的木樁四周,將它包圍了起來。
驅蟲藥湯熬煮好後放在邊上放涼,林雪君又趁機在人群中尋找起來:
“誰會射箭捕獵啊?”
“我會,昨天晚上我們吃的野兔就是我打的。”一名跟阿木古楞一樣背著弓的蒙古族年輕人走到林雪君麵前,一臉麵對老師時的正經表情,完全沒有對林雪君過於年輕就輕慢。
他是第五生產隊派來的學徒寧金,出發時大隊長反複耳提麵命,說林同誌是之前牛羊寄生蟲病的大救星,他們生產隊接連倒下的羊都是靠著林同誌的診斷和治療方案才好起來的。
他決不能對恩人不敬,更不能有負大隊長的囑托:就算草藥學不全,也絕不能讓救星同誌覺得他們第五生產隊的人是忘恩負義的混蛋。
尊重、真誠必須做到,還得百分百積極地配合好林同誌的工作。
“你能再幫忙打幾隻獵物嗎?除了我們自己吃之外,這隻鬼鴞也需要補充一下體力。”林雪君不好意思地請托,因為阿木古楞在畫畫,沒辦法去捕獵,她隻能拜托這些其實還有點陌生的學徒們了。
“那有什麼難,看我的。”寧金將背上的大弓往下一拽便攥在掌中,左手拍拍綁在大腿上的箭筒裡的箭,朝著林雪君一仰頭,便大跨步往森林裡去了。
“小心安全。”林雪君望著寧金的背影大聲叮囑。
“林獸醫彆這麼客氣,我們跟你學知識,由你帶著采草藥,乾點啥也都是應該的。你就直接使喚我們就行。”寧金左手把著一棵紅鬆粗壯的樹乾,轉頭笑著道。
“那可不行,像馬大叔是去年的勞動標兵,花姐是今年上半年的優秀勞動者,大家都在自己的領域裡可厲害了。你不也是第五生產隊的神射手嘛,這要是在古代,你說不定是可汗身邊的驍勇猛將、大將軍之類呢。”林雪君手裡拎著戳鳥的樹杈子,掐腰朝著寧金笑著認真道:“我現在對大家禮貌點,以後我要是在你們的領域需要幫忙,你們也不會不理我,對吧?”
“哈哈哈,你教我們認草藥,喊我們乾啥我還能不答應啊?那成什麼人了。”馬大叔聽到林雪君提及自己,存在感極強地湊了過來。
“哈哈,成。”林雪君笑著道:“那馬大叔帶幾個人,去咱們來時的路上采點樹莓、蔓越莓和野菜啥的唄。”
“行啊,這不就使喚上了嘛,哈哈哈。”馬大叔爽快地點頭,轉身便召集人去了。
他們二十幾號人一起出發,大多數人身上隻帶了鹽、餅子和肉乾等東西,要想一群人每天吃得飽,就還是得狩獵和采集。
一進山裡,大家又不得不因地製宜地做回了原始人。
等馬大叔帶隊采集歸來,處理好野果和野菜,鍋灶齊備,等出去狩獵的寧金和趙得勝回來,把肉食處理了就能一起烹飪開飯了。
林雪君蹲在另一邊給小鬼鴞準備的篝火邊,用木棍推著小東西轉圈熏煙。
它沒精神又不舒服,完全沒有了猛禽的樣子,任人宰割得真像個玩偶。
“這個小東西能捕獵比它還大的鳥類和鼠類。”林雪君轉頭對跟她並肩蹲著的衣秀玉道。
“這麼凶?它看起來明明像是會被所有動物欺負的那種。”衣秀玉早已將被小鬼鴞的長相征服了,母愛泛濫得恨不能將鬼鴞抱在懷裡愛撫。
“它是現在沒勁兒,要是最好狀態的時候,一口一個手指頭。”林雪君轉頭朝衣秀玉瞪大眼睛做誠懇狀,“而且昨天晚上把你嚇得睡不安穩的各種鬼叫裡,一多半可能都是這東西發出的。”
“因為老是鬼叫,所以叫鬼鴞嗎?”衣秀玉看向看起來明明那麼呆萌的小病鳥,不敢置信地瞪視。
“哈哈,這我就不知道了。”
“不過它是我見過的看起來最乖最可愛的鳥,它能活嗎?”衣秀玉幫鬼鴞澆死了幾十隻羽虱,心裡便覺有了羈絆。
人對動物的感情似乎比對人的感情來得更容易。
“……”因為鬼鴞身上都是蟲,至今未能近身,林雪君還沒給它做過檢查,並不能確定它的症狀。對於鳥類的治療經驗和熟悉度有限,林雪君不想給衣秀玉不切實際的期望,又不想讓其失望,隻好選擇沉默。
撈過已經放溫的中藥湯盆放在鬼鴞所呆的樹樁邊,嘗試伸手碰了碰鬼鴞的頭,它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她的手,連炸起翅膀嚇退敵人等應激行為都沒有了。
之前蜂擁跳起來的小蟲子銳減,林雪君盤膝坐在邊上,輕輕抓起鬼鴞翅膀,隨即將它放進藥湯盆裡做藥浴。
遠處另一個篝火邊,阿木古楞正對著一株藥草畫【正麵像】【側麵像】和【植株細節】。
一名年齡大概不到20歲的男學徒‘扁腦袋’李洪軍蹲到阿木古楞身邊,望著林雪君的方向嘀咕:
“你看見那鳥了嗎?身上爬滿了蟲子。”
“看到了。”阿木古楞剛才想過去幫忙,被林雪君給趕回來畫畫了,扁嘴。
“那也能治嗎?”‘扁腦袋’膀子一抱,做出要跟阿木古楞好好嘮一嘮的架勢。
“已經投胎的救不了。”阿木古楞筆尖停頓,轉頭直愣愣地看‘扁腦袋’。
“其他的都能救?”‘扁腦袋’眉毛挑老高,忍不住笑起來,“哈哈哈,小孩子口氣好大啊。”
“……”收回目光,阿木古楞撇撇嘴,一副胸有成竹、絕不是吹牛的穩健從容架勢。
“?”‘扁腦袋’疑惑地盯了他一會兒,“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阿木古楞沒回答,朝‘扁腦袋’擺擺手:
“你擋我的光了,讓一讓。”
……
……
森林之外,第七生產隊駐地外,高低不平的顛簸草場上,孟天霞表情堅毅且專注,一手把緊方向盤,精確地駕駛著滿載貨物的拖拉機攀越高坡,緩下窪地。
拖拉機突突突駛進駐地車庫卸貨時,沒有一個瓶子傾倒,沒有一個雞蛋碰碎。
與大隊長做過交接,曬黑許多的孟天霞擦去臉上的汗,穿過大隊平坦的碎石路回到知青小院。
上午男知青們剛喂過的小動物們悠閒地在院子裡散步曬太陽,愛乾架的大公雞昂首闊步四處巡邏,老母雞則臥在雞窩裡安靜地孵蛋。
將院子裡小動物們的糞便鏟去菜地做肥料,喝一口水,背著日照摘去菜園裡新長出的雜草。
忙過一輪後,孟天霞拉了張小椅子放在房簷下,長籲一口氣,將身體徹底放鬆在木椅中,頭臉隱在房簷的陰影下,舒展的四肢則被太陽曬得暖烘烘。
……
木匠小院內,柞木屑被刨子噴得漫天遍地,腳踩在木屑上鬆鬆軟軟的,像踩著厚地毯。
“咕隆隆”的木板碰撞聲時不時響起,一條又一條同等長度的木板堆羅在院子裡。
遠處正建土坯房的青年們推著板車過來搬木板,一車又一車將穆俊卿和老木匠劈砍鋸斷又切割過的標準木板木柱帶離,使原本滿滿當當的院落變得空曠。
又一條木板刨平,穆俊卿站直身體,捶腰遠眺,便見駐地原本空曠的地方,又一棟土胚房的框架漸漸成型。
陽光晃得他眯起眼,用布巾擦去眼鏡片上覆的一層細木屑,手搭涼棚欣喜地看著那些新房子。
今年冬天他們這些男知青說不定也能住上有炕有火牆的土坯房。
陽光普照大地,穆俊卿按照書中所畫結構,用廢木料製作的一個小拱橋靜靜立在他腳邊。
他遠眺新土坯房時腳不小心往邊上挪了下,踩在小拱橋上,身體重量壓上去,拱橋居然完好承重,並沒有裂成一塊塊。
……
西北邊的夏日牛牧場上,綠色海洋般的夏日草原,數不清的黑白花大牛小牛們隨碧波蕩漾。
塔米爾一邊放牧,一邊坐在陰坡上,埋頭大聲背俄語詞組。
……
夏日的風掃過北半球,許多大事正在無數稱為‘國家’的人類社群中發生著。
許多改革正如風潮般席卷著人類生存的廣闊土地,風少有靜時,總是忽而大忽而大地吹啊吹。
終於,風吹過牆,吹過橋,吹過房舍,吹到草原。
也吹過專心於自己日子辛勤勞作,默默為許多人共同的未來奠下基礎的人們,吹過他們握刨子的手,吹過他們握拖拉機方向盤的手,吹過他們捧著書本或揮舞著馬鞭的手……
草原風又吹回森林,拂過棵棵巨木,卷進采藥人的褲管。
神射手寧金打到了一隻大野兔,拎起來幾乎有半人高,足用掉了他兩支箭。
另外還有一隻大灰鼠和一隻□□,是專門給鬼鴞獵的。
得勝大叔獵了3隻鵪鶉,還有一小把鵪鶉蛋。
大家很快便分攤開工作,處理野味的、切剁的、架鍋煮水的,依次忙活起來。
得勝叔還好心的將小狼沃勒和大狗赤兔抓到的一隻鳥和大灰鼠處理好,用小銅鍋架在大鐵鍋邊幫它們煮上了。
糖豆在草叢裡找了些草啃,又跟幾位學徒蹭到了幾顆野果,之後便也跑到沃勒身邊,趴好了等著小鍋裡的鳥+灰鼠湯。
在等待食材烹飪的過程中,大多數學員都圍到了另一邊架起的三堆篝火外。
大家抱著胸席地而坐,一邊聊天一邊看林雪君清洗掉鬼鴞羽毛下的羽虱。
林雪君用火燒過鬼鴞皮膚上咬得死死的蜱蟲屁股,之後用專用鑷子,小心翼翼地拔蟲。
過程中她不斷捏起鬼鴞翅膀和爪子,清洗的同時也在仔細檢查——它的翅膀沒有受傷,傷口都在頸後處和背部。
輕輕掂了掂鬼鴞的重量,太輕了,大概餓了好幾頓,完全沒有力氣了。同時應該還伴有脫水、貧血等症狀。
水盆裡的藥湯不時被林雪君撥得嘩啦啦響,入夜後叫得歡的鬼鴞此刻安安靜靜地蹲在藥湯盆裡,大大的眼睛一直追著林雪君的臉和手,一聲不吭,一動不動,乖得像個嚇壞了的小孩子。
風吹得樹木簌簌作響,時有鬆針轉著圈落下。
林雪君將三堆篝火燒得旺旺的,從藥湯盆裡拎出鬼鴞,將它放回篝火堆包圍的大木樁。
它垂下翅膀,被火烘得熱乎乎的,藥液不時順著翅膀滴下,它偶爾掙紮著抖一下羽毛上的水,接著又是長久的睜著大眼睛默默發呆。
它好像是一隻哲學鳥,悄悄地觀察人類,思考人生。
烤的肉和野菜湯都熟了,大家圍去另一邊大篝火堆邊分食。
蒙古族學徒們進食前先感謝火神,感謝大自然,之後才熱火朝天地大快朵頤。
糖豆也跟著沃勒和大狗赤兔蹭上了一頓飽飽的肉湯。
在人類吃得身上冒汗時,被篝火包圍的鬼鴞身上,湯藥不斷蒸發成看不見的熱氣,卷進風裡,為風染上了大茴香等藥材的苦味。,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