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到往外圍趕的病羊群跟前,林雪君當即朝著穿白色汗衫的人喊道:“是場部過來的同誌嗎?”
“是,你是哪位?”
“我是第七生產隊的獸醫衛生員林雪君。”
“你們第七生產隊的牛羊也生病了嗎?”調查員劉向陽聽了林雪君的介紹,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我們生產隊沒有,不過第四和第五生產隊的牛羊也病了。陳社長請場部的快馬手張義鬆同誌到我們生產隊喊我過去一起照看病畜。你這邊怎麼樣?”
“你好,我姓劉,叫劉向陽。”調查員想伸手跟林雪君握一下,見自己掌心臟兮兮的,又不好意思地將手收了回去。
他跟一起趕羊的牧民打了聲招呼,便走到林雪君身邊,認真介紹起自己調查發現的成果:“四百多頭羊,現在發現生病的已經有一十多隻了,其他那些還不知道是健康的還是生病的呢,我得先幫牧民們把這些羊隔離起來,才能去第六生產隊的牛牧場和馬牧場上也去看看。”
“我們的馬沒啥事。”跟在後頭的海日古忙接話。
“那就看看牛。”調查員劉向陽,指了指羊:“拉稀,不愛吃草,行動遲緩,走著走著就落後了。”
“拉稀多為腸胃方麵症狀,大多數疾病都伴有腸胃並發症。可能引發不愛吃草的原因就多了。行動遲緩可能是因為腹瀉造成的體虛,也可能……”林雪君深吸一口氣,轉頭對劉向陽道:
“一會兒你幫我抓下羊,我挨個給他們做下基礎檢查,再測測體溫。”
一行人將病羊趕到近百米外後,林雪君便在劉向陽等人的幫助下,開始做初步的檢查。
大部分的羊都有腹瀉症狀,也有少部分羊屁股後麵的毛上並沒有沾染稀便。
大部分的羊都沒有發熱,但也有兩隻發熱的,不知道是這病本就不發熱,還是其他羊還沒來得及到發熱這階段,亦或者已經過了發熱的階段。
大部分羊都出現體虛症狀,個彆出現鼻子等裸露的皮膚發白,似乎有貧血症狀。
未出現眼球下陷,暫時還沒有出現脫水……
在仔細的檢查和快速的記錄中,太陽逐漸偏斜,晌午無遮無擋的熱意稍散。
雲層變厚,太陽時不時被遮擋在雲後,漫步在草原上的所有生靈都在這片刻獲得了喘息的機會。
林雪君本子上的記錄越來越多,待所有羊都檢查過一遍後,她又在病羊群之間穿梭了好幾圈,開始一項一項地篩選排查。
“羊瘟確定被排除了,這個病雖然潛伏期有4-6天,但會有明顯的口腔症狀。這些病羊幾乎都沒有。”
林雪君將本子上列的病症劃掉一個,並鬆了一口氣。
“綿羊痘,綿羊天花也否了。沒有長痘,沒有流鼻涕。”又劃掉一個,很好。
“不是羊腸毒血症,這個發作幾個小時就死了,現在病羊們的情況看起來還是比較穩定的。張義鬆同誌過來的時候,也沒說最早發病的第四生產隊有死亡發生……不是急病。”林雪君又看了看本子,那麼羊快疫和羊猝疽這種病程短、死亡快的疫病應該都可以排除了。
她又在本子上嘩嘩劃掉兩條。
海日古站在她身後,看著她像閻王爺給疾病判生死一樣,一會兒寫上點內容,一會兒大手筆地塗抹。
他一聲也不敢吭,生怕打擾了她的思考。
又過了一會兒,林雪君又劃掉了好幾種疫病。
最後剩下的基本上就隻有羊巴氏杆菌、羊結核腸炎等幾種疫病了。
但因為這群病羊是三個公社中發病最晚的,症狀表現都還在初期,可能許多病症還未出現,判定起來比第四生產隊這個最先發病區的病羊要難得多。
她還需要去最初爆發疫病的地區,觀察更多的病情發展的階段性狀況、症狀,並尋找病症來緣。
這會兒也過了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林雪君便準備離開。
“林同誌,這邊沒有電話,你到了第四生產隊,能不能跟陳社長彙報一下這邊的情況?我還想留下來再幫幫忙,明天還要去牛牧場看看。”劉向陽聽林雪君說要走,立即朝她奔過來。
“可以。”林雪君點點頭,接著道:“你多做觀察和記錄,最好所有羊的症狀和變化都記下來。這些羊必須單獨吃喝,最好圈起來不要讓它們亂走動。現在還不能隨便給它們吃藥,但你們要儘量讓它們吃飽,不要渴到,所有羊糞及時清理,並做好我教你們的無害化處理。
“得儘量減少損失,把病畜的生命體征保持好,活著等到我們確定疾病、決定救治方案後回來救羊。”
“我都記下來了,林同誌,你放心吧。隻要我在這兒,我一定幫著大家把疫病控製好。”劉向陽聽著林雪君認真地一條一條羅列,表情也更加嚴肅起來。
“那些沒有發病的綿羊也要照看仔細,隻要發現哪頭羊出現不對勁,必須立即拎出去觀察,確定同樣染病後,立即做隔離處理。”林雪君轉頭看了看羊群,皺眉道:“羊的數量太大了,要在放牧的時候一直仔細地觀察它們的狀況,還要照顧病畜,這裡人手太少了。”
“等我回去跟我額吉和阿爸說一聲,我帶巴虎過來幫忙。”海日古立即走過來,表示自己會幫忙。
羊牧場的一戶戶主巴根這會兒也走了過來,對於林雪君要離開的事,他明顯十分憂慮。
想要留下她,請她幫忙救救這些病羊,可聽她說了要去第四生產隊跟陳社長他們彙合,與其他獸醫一塊針對最初犯病的牛羊做檢查,才能更快確定到底是什麼病,也隻得忍著挽留的衝動,苦著臉送彆。
跟海日古等人如來時一般折回馬牧場,快馬手張義鬆時不時回頭,每次都能看到老牧民巴根站在羊群間,像根棍子一樣直挺挺地立著,一直在目送他們。
仿佛正眼睜睜看著能救他們的人離開。
張義鬆就算心腸再硬,這會兒也覺得心裡發酸了。
“咱們得快點去第四生產隊,然後再快點回來幫巴根他們救羊。”收回目光,張義鬆看向林雪君,聲音澀澀地道。
“好。”林雪君應下後,便帶著他和海日古先去河邊認真洗靴子和手,然後才折返海日古家氈包。
這時蘇木和大白馬已吃飽喝足、修整完畢,林雪君擦了擦蘇木嘴角沾著的西瓜皮屑,翻身上馬後,與海日古一家人道了彆,便在巴虎依依不舍的眼神注視下,快馬直奔疫病源頭:第四生產隊。
……
因為林雪君在第六生產隊耽誤了些時間,大隊長帶著阿木古楞沒能在草原上與林雪君和張義鬆彙合,反而更早抵達了第四生產隊的夏牧場。
這時天色已經黑沉了,兩人一進夏牧場便被人領到在這邊放羊的戶主賽罕家。
賽罕是蒙語‘美好’的意思,老太太今年62歲了,帶著自己的四個兒子和兩個女兒的家庭在第四生產隊做牧民。
進門時,仍很健朗的賽罕阿媽正搖搖晃晃地給兩個獸醫倒奶茶,隻可惜獸醫們並沒有喝奶茶的心思。
他們正吵得不可開交,哪怕陳社長坐在裡麵皺著眉頭瞪他們,也沒能阻止他們臉紅脖子粗的辯論——
“怎麼就不是羊巴氏杆菌了?發病的3號羊、4號羊、6號羊、12號羊等等,是不是有頸部和胸下部水腫?”曾經去第七生產大隊找林雪君取經,還陪林雪君給大狗赤兔做過手術的薑獸醫一邊喊一邊拍桌子,把賽罕阿媽的舊桌子拍得碎屑翻飛,眼看著就要散架了。
“可是咱們的病羊和病牛沒有出現流黏膿性鼻液的症狀!也沒有呼吸困難!而且發燒的也隻是少數羊!在沒有完全確定的情況下,絕對不能妄斷是什麼病,萬一治錯了,不是死上加死嗎?”周獸醫一說出‘死’字來,大氈包裡的牧民們便露出苦澀難忍的表情,賽罕的小兒子更是暴躁難忍,直接出了氈包去吸煙。
大隊長王小磊和阿木古楞都沒在氈包裡看到林雪君和張義鬆的身影,忍不住小聲問身邊人林雪君的下落,聽到對方說並沒有見到過林雪君同誌,王小磊霍地一下便站了起來。
正吵得凶的兩位獸醫一下被臉色比他們還難看的王小磊給嚇了一跳,尤其王小磊長得長手長腳,他呼啦啦往起一站,頭幾乎頂到氈包邊緣掛著的掛件上的流蘇。
薑獸醫一看到王小磊,腦子一轉便想到了林雪君,當即丟下周獸醫,大聲問道:“林雪君同誌呢?讓她過來也看看,她懂不懂疫病?之前看的書裡有沒有這一類的?讓她來看看是不是羊巴氏杆菌!”
“林雪君?陳社長請的那個?”周獸醫氣還在呢,不等王小磊回答,就率先接了話,“是不是跟你一起給狗做手術那個?”
“就是她!”薑獸醫氣吼吼地答。
周獸醫當即轉頭問王小磊:“那條狗怎麼樣?下了手術台還活著嗎?”
“活著呢,現在也還活著呢,每天跟守林人一起上山,能吃能喝。”阿木古楞最受不了彆人質疑林雪君,搶過話頭大聲答道。
“等等,等等!”王小磊哪還聽得下去這些人胡攪蠻纏,越過兩名獸醫便朝著陳社長道:“林雪君同誌和張義鬆同誌明明是比我們先出發的,可現在還沒到這裡,這可怎麼辦啊?彆是路上出了事吧?”
光是想到這種可能性,他腦袋上就已經冒起冷汗來了。
陳社長聽到這話臉色也白了白,他站起身便要喊人去草場上尋,決不能讓好不容易冒芽的有能力的同誌倒在草原上。
就在這時,氈包外忽然跑過來一個年輕牧民,他身後跟著的竟然就是大家才提到的快馬手張義鬆。
“社長,張義鬆同誌過來了。”
“林雪君呢?”陳社長當頭便問。
“林同誌直接去病畜棚了,在那邊——”張義鬆有些猶豫地抿了抿唇。
“在那邊怎麼了?乾什麼呢?”薑獸醫也挑高了眉頭,林同誌一來就去看病畜了,這小同誌……嘖,還是那個連生腫瘤的狗都要救的倔孩子。
“在……”張義鬆又猶豫了下,才無奈答道:“她一進畜棚就開始找羊糞,一坨一坨地看呢。”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
幾息後,陳社長率先出門而去。
接著,薑獸醫、周獸醫也爭先恐後地跟了上去——,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