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師兄(1 / 2)

是夜。

太清峰。

扶璃躺在床上,聽著窗外呼呼的風聲。

雨下了一日夜,到晚上也未停歇,風夾著雨在窗棱上打出“啪啦啪啦”的聲響。

扶璃不怕雨,卻怕風。

自她有記憶起,一旦碰到大一點的風,周圍就會有許多小草被摧折,一夜過去,地麵小草伏倒一片。

她也被催折過,很痛,一整個秋冬都直不起腰,如果有壞心眼的人族小孩,還會將你的葉子采了去拌泥家家--他們當然不會覺得,摘一點植物的葉子怎麼了。

畢竟植物又不會喊痛。

善心的人族小孩會憐惜兔子、憐惜小狗、甚至憐惜那臭烘烘的小豬,卻唯獨不會憐惜一株小草。

當然,扶璃也不稀罕彆人那一點點憐惜。

她很早就知道了,人活著得靠自己,草也一樣。

發覺思緒走遠了,扶璃連忙收回。

她發現,一到晚上,她就容易沾染上人族的一些臭毛病,比如:傷春悲秋。

她看看旁邊的滴漏:

亥時三刻已經到了。

那母大蟲卻還未出現。

扶璃有點煩躁地想:

那大蟲不會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吧?

還是不會看時間?

可她都活了一千多年了……

扶璃想想白天,那大蟲大腦袋不怎麼好使的模樣,就不由自主有點憂心。

不過這點憂心也沒持續多久。

扶璃很快就想開了。

就算那母大蟲不給力、今晚來不了,明天她再去找她一趟就是了。

到時候給她聞一聞再說一說,多說個幾遍,再木頭疙瘩的腦袋也總能記住吧?

隻是扶璃也確實不怎麼想去見大蟲,畢竟看到她那軟趴趴的大腦袋、和綠油油的軟身體,她就生理性犯怵。

正亂七八糟地想著,突然聽窗外穿來一陣熟悉的窸窸窣窣聲,那聲音就像無數雙軟足踩過青草地,發出的“沙沙”聲。

沙沙聲由遠及近。

來了。

扶璃精神一振。

她手一動,指尖彈出綠蓬蓬的一團元球——這是四師兄上課時教的一個術法,名為“元力球”,顧名思義,將所有元力壓縮起來變成一個球,若遇危險,就直接將球扔出去,就像炸開的煙花一樣。

窗外窸窸窣窣聲越大,大得就在耳邊。

就在扶璃精神繃到最緊張之時,一道綠色影子快如閃電,倏地在窗後出現。

還不等扶璃反應過來,就聽一陣“嘩啦啦”聲,玻璃碎裂了。

綠色的蟲影破窗而入,幾乎沒有任何滯澀,直衝向她!

扶璃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在腦中響起,她身子往後一仰,腰肢如楊柳般後折,以一個人族完全做不到的姿勢躲開了大蟲的攻擊。

綠色的藤蔓抓住旁邊的架子,扶璃就地一滾,再站起時,那蟲影就又過了來。

白日裡溫順的一雙黑豆眼凶光大作,嘴巴如氣球一樣膨脹,露出森森的牙齒,像鋒利的剪刀般撲妖過來。

扶璃心中突起一個感覺:

這大蟲真的要吃她!

草和蟲本來就是天敵!

她竟然這麼蠢,相信了一隻天敵的話!

電光石火間,扶璃手輕輕一揚,捏在手裡的元力球就被扔了出去。

她身似蒲葉,在大球爆開的氣流裡蕩開,借著這空檔敲了敲契圖:

[朝雲師兄,救我!]

十裡開外一片白茫茫的蒼茫山之巔,一身白雪的少年眼睛驀然睜開,下一瞬人已經出現在了這綠草叢生的的太清峰山腰。

一道龐大的綠影滑過眼簾,如撲食的餓狼,衝著地上一個瑟瑟發抖的白衣少女撲去。

白衣少女顫抖的身軀在那龐大的蟲影之下,顯得如蒲草一般細弱易折。

“鋥”的一聲,長劍出鞘,銀色匹練劃破長空,如電一般朝著綠色的蟲影而去。

其勢如奔雷,卻又飄渺如星。

那點星在空中一閃,下一瞬又出現那蟲影近側。

扶璃心道不好,下意識召喚才散開的元力,命它凝結如薄薄的盾——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隻感覺那細薄的近乎無色的綠盾在劍星前阻了一阻,又被瞬間破開。

可怕的氣流在空中爆開,將整個房間的一半都摧成了粉末。

那大蟲卻不愧是千年的妖精,見機不對,連忙一甩屁l股,以一個胖子絕對做不到的靈巧滴溜溜一轉,轉身便逃,眼看就要消失在空中,卻被沈朝雲不知何時布置在那的劍影阻在了原地。

那劍影驀地一吐,如索命的鐵鏈,往大蟲襲去,卻隻聽“叮”的一聲——

半空中,一個酒葫蘆突然而至,與那銀霜似的劍影撞到一起。

“小朝雲,劍下留蟲,劍下留蟲!”

隨著那道聲音出現的,是個穿著褐色短打、不修邊幅的老頭。

扶璃一看,是個老熟人。

她入門當日派蟲咬她的博山師叔。

隻見他還是那般醉醺醺的模樣,手當空一攝,那酒葫蘆倏地變小、重新落回他手裡,他一拔蓋子,仰脖子喝了一口,手一彈,那酒葫蘆消失在手中,而後道:“小朝雲啊…”

“博山師叔。”

沈朝雲順勢收劍。

他上身而立,劍在手,卻還未入鞘。

博山腆著一張臉:“小朝雲啊,看在博山師叔的麵上,便放過蟲兒可好?”

“博山師叔,今日我若晚來一步,我太清峰小師妹就沒了。”

博山搓了搓手:“我明白,我明白…不過蟲兒平時也不是這樣的,今日不知道怎麼回事,竟趁著我喝酒偷偷跑來了這…我與他相伴千年,最是知道蟲兒的性子,他從來不吃肉,隻吃素。”

扶璃從沈朝雲身後探出腦袋來:“我就是素啊。”

沈朝雲拍拍她腦袋,示意她繼續躲後麵去。

扶璃就又縮了回去。

博山怒瞪那垂頭耷腦的大蟲,老臉一紅,打了個哈哈:“是啊,是啊,阿璃,這送你,便當是師叔賠罪,以後師叔一定拴著大蟲,不讓它隨便出來嚇你。”

扶璃隻見一道土色光暈托著一物送過來,她定睛一看,竟然是她之前在域中得了的功德金花!

也是一瓣,裡麵有一滴功德金液。

她眼睛一亮,下意識想拿,不過在手快觸到功德金花時縮了回來。

她看了眼沈朝雲,少年臉容還是如平常那樣,看不出情緒。

“你自己決定。”

沈朝雲道。

扶璃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拿人的嘴軟,如果接了這功德金花,那便算一筆勾銷。

扶璃想了想,問了博山師叔一個問題:“博山師叔,你這大蟲是公的還是母的?”

“母的啊。”

博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扶璃點點頭,卻像是確認了什麼似的,手一伸,將那功德金花收了回去。

她將它藏到了身體裡。

這可是能消厄的好東西呢。

“那這便了了?”

博山道。

“師叔請了。”

沈朝雲還劍入鞘,讓開一個身子。

“這便走,這便走。”

博山一扯大蟲,大蟲碩大笨重的身體在他手裡竟然輕若無物,大腦袋轉了下。

扶璃也讓開了一點,任那軟乎乎綠油油的大身體一步步挪過,快到門口時大蟲圓滾滾的大腦袋突然回頭,黑豆眼掉出碩大的淚來。

“對不起。”大蟲美妙而渾厚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我沒忍住。”

扶璃低下頭。

她也有點難過呢。

果然,天敵之間…友情還是不存在的吧。

頭被輕輕按了按,扶璃抬頭,卻見沈朝雲正低頭看著她。

他睫毛很長,長得像濃密而豐茂的水草。而水草之下,是被冰凝結的湖麵。

可此時扶璃卻覺得,那湖麵的冰不冷,也是有溫度的。

不過下一瞬,她就知道一切是錯覺。

他還是冰。

沈朝雲收回手,重新看向房前。

門已經被推開,黑乎乎的雨簾裡驀然出現一個漩渦,那博山就領著大蟲往漩渦一踏,不一會消失在了麵前。

“走吧。”

沈朝雲道。

“去哪兒?”

“換房間。”

扶璃轉頭,才發覺在剛才激烈的打鬥中,這房間已經被毀了一半。

櫥櫃化成粉末,窗戶被破,風夾著雨,“呼啦啦”從破窗裡打進來,地麵全是碎裂的玻璃。

風刮到扶璃身上,那涼意將她腦袋裡那點傷感也吹沒了。

想什麼呢。

現在最重要的是借這個危機,讓宿主留下啊…

扶璃跟著沈朝雲出門,左轉經過抄手遊廊,去了左邊的廂房。

廂房的陳設幾乎和之前的一樣,隻是略小了一點。

“你今日就睡這。”

沈朝雲道,說完轉身要走,才邁出一步,袖子就被扯住了。

轉頭,卻對上一雙水脈含情的眼睛,那眼睛黑白分明,還殘留著一絲驚懼。

“朝雲師兄,你彆走,”她道,“我害怕。”

“無事,已經過了。”

沈朝雲道。

“可是…萬一那大蟲又回來呢。”扶璃一張小臉還是煞白,一絲血色都沒有,像還未從剛才那一番驚險中緩過來。

“博山師叔會看住她。”

“可博山師叔會喝酒!他喝醉了還怎麼看得住?萬一下次,你來不及救我呢…”她說著,又扯扯他袖子,“朝雲師兄,你留下好不好?”

“我真的很害怕。”

少女眼巴巴地看著他,她有雙黑白分明的瞳仁,自下往上看人時有種純真,就好像你是她的全世界。

沒有人能抗拒這樣的眼神。

沈朝雲低頭,看著被她緊緊揪住的一截袖子,因太過用力,指骨與指尖都泛著白。

他一伸手,將她的手指扯了下來。

扶璃:……

真、特、麼、想、掏、出、他、的、心、看、看,是、不、是、石、頭、做、的。

“扶璃…”